第119章 香菱梦中遇诗魂

    且说平儿见香菱离开了,便拉宝钗悄悄说道:“姑娘可听说了我们的新闻没有?”宝钗道:“我没听说什么新闻。因为连日来我哥哥出门了,所以你们这里的事,我一概不知道,连姐妹们这两天也没有见面。”平儿笑道:“老爷把二爷打得动弹不得,难道姑娘就没听见吗?”宝钗道:“早起时我恍惚听见了一句,也不太相信。我也正要去看你奶奶呢,没想到你来。又是为了什么打他?”

    平儿咬紧牙关,愤怒地骂道:“都是那个贾雨村,半路上突然出现的饿不死的野杂种!我们认识不到十年,却发生了多少事情!今年春天,老爷不知在哪个地方看见几把旧扇子,回家后,看家里所有收着的这些好扇子,都觉得不中用了,立刻叫人四处搜求。谁知就有个不知死活的冤家,混号叫做石头呆子,穷得连饭也没得吃,偏偏他家就有二十把旧扇子,死也不肯拿出大门来。二爷费尽心思烦了多少情,见了这个人,说之再三,他把二爷请到他家里坐着,拿出这扇子来略瞧了一瞧。据二爷说,原是不能再得的,全是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皆是古人写画真迹。回来告诉了老爷,便叫买他的,要多少银子给他多少。偏那石呆子说:‘我饿死、冻死,一千两银子一把,我也不卖!’老爷没法了,天天骂二爷没能为。已经许他五百银子,先兑银子,后拿扇子,他只是不卖,只说:‘要扇子先要我的命!’姑娘想想,这有什么法子?谁知那雨村──没天理的──听见了,便设了法子,讹他拖欠官银,拿他到了衙门里去,说:‘所欠官银,变卖家产赔补!’把这扇子抄了来,做了官价送了来!那石呆子如今不知是死是活。老爷问着二爷说:‘人家怎么弄了来了?’二爷只说了一句:‘为这点子小事,弄的人家倾家败产,也不算什么能为。’老爷听了就生了气,说二爷拿话堵老爷呢。──这是第一件大的。过了几日,还有几件小的,我也记不清,所以都凑在一处,就打起来了。也没拉倒用板子棍子,就站着,不知他拿什么东西,打了一顿,脸上打破了两处。我们听见姨太太这里有一种药,上棒疮的,姑娘寻一丸给我呢。”

    宝钗听了平儿的话后,立刻命令莺儿去找两丸药来给平儿。她说道:“既然这样,你去替我问候罢,我就不去了。”平儿向宝钗答应着离开了。这件事情就此告一段落。

    且说香菱在见过众人之后,吃过晚饭,宝钗等人都往贾母处去了。她自己便往潇湘馆中来。此时黛玉已经好了大半了,见香菱也进园来住,自是喜欢。香菱因笑道:“我这一进来了,也得空儿,好歹教给我做诗,就是我的造化了!”黛玉笑道:“既要学做诗,你就拜我为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的起你。”香菱笑道:“果然这样,我就拜你为师,你可不许腻烦的。”黛玉道:“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的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

    香菱笑道:“难怪我常偷空看一两首旧诗,有的对得极工,有的则不对。又听说‘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看古人的诗,也有顺序顺的,也有二四六错了的:所以我一直怀疑。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原来这些规则竟然是无所谓的,只要词句新奇就好。”黛玉道:“正是这个道理。词句终究是细枝末节,最重要的是立意。如果意趣真的恰当,连词句都不用修饰,自然就是好的:这叫做‘不被词句所损害’。”

    香菱说:“我只爱陆放翁的‘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这句话说得真切有趣!”

    黛玉说:“绝不能读这样的诗。你们因为不了解诗,所以才会喜欢这种浅近的诗句。一旦陷入这个格局,就再也学不出好诗了。你且听我说:如果你真心想学诗,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先把他的五言律一百首仔细研读,透彻理解,然后再读一百二十首老杜的七言律,其次是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做的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应、刘、谢、阮、庾、鲍等人的诗一看。你又是一个这样聪明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功夫,不愁不成诗翁!”

    香菱听了,笑道:“既然这样,好姑娘,你就把这书给我拿出来,我带回去,夜里念几首也是好的。”黛玉便让紫鹃把王右丞的五言律拿来,递给香菱,说:“你只看有红圈的,都是我选出来的,有一首就念一首。如果有不明白的,问我就行。”

    香菱取过诗,返回蘅芜院,不再关注其他事情,只在灯下反复阅读。宝钗多次催促他睡觉,但他无动于衷。宝钗见他如此用心,只好随他去了。

    黛玉见香菱如此诚恳地请求学习写诗,心中不禁感到欣慰。她深知写诗并非易事,需要耐心和毅力。然而,她也相信香菱一定能够学会写诗,因为她看到了香菱眼中闪烁着对诗歌的热爱和渴望。

    于是,黛玉开始教导香菱如何写诗。她告诉香菱,写诗首先要掌握起承转合的技巧。起承转合是指诗歌中的四个部分:开头、发展、转折和结尾。这四个部分相互关联,共同构成了一首完整的诗歌。

    接着,黛玉又向香菱讲解了平仄虚实对仗的技巧。平仄是指汉字发音的高低升降;虚实则是指字义上的真假虚实。对仗是指两个句子或两个词语之间在音韵上相互呼应。黛玉告诉香菱,要想写出好的诗歌,就必须注意平仄虚实对仗的运用。

    最后,黛玉鼓励香菱要勇于创新,不要拘泥于传统的写作方法。她说:“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这句话意味着,只要能够表达出自己的思想和感情,就可以大胆地尝试新的写作方法。

    一日,黛玉梳洗完毕,香菱笑着送来书籍,又要换杜律。黛玉笑道:“共记得多少首?”香菱笑道:“凡红圈选的,我全都读了。”黛玉道:“领悟了些没有?”香菱笑道:“我倒领悟了些,只不知是不是,说给你听听。”黛玉笑道:“正要讲究讨论,方能长进。你且说来我听听。”香菱笑道:“据我看来,诗的妙处,有口中说不出来的意蕴,细细想去却是逼真;又似乎无理,但细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黛玉笑道:“这话有些意思,但不知你从何处得见?”

    香菱笑着说:“我最近读了一首《塞上》的诗,其中有一联写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我不禁思考,烟怎么会是直的呢?而太阳自然是圆的。这个‘直’字似乎有些不合常理,而‘圆’字又显得太过平凡。当我合上书后,脑海中却浮现出了这样一幅景象。我想,如果要用另外两个字来替换这两个字,恐怕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了。

    还有另一句诗:‘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这里的‘白’和‘青’两个字,也让我感到很奇特。我想,只有这两个字才能完美地描绘出这种景色。当我念叨着这两个字时,它们仿佛变成了一个重达千斤的橄榄,让人难以忘怀。

    还有一句诗:‘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这里的‘余’字和‘上’字,真是让人佩服作者的想象力!我们当年去京城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们在船上停留,岸边没有人,只有几棵树和远处的几家人家正在做晚饭。那时的烟雾弥漫在天空中,形成了一片青碧连云的景象。谁知道我昨晚读到这两句诗时,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地方。”

    正在说着,宝玉和探春突然来了。他们都坐下听他讲诗。宝玉笑着说:“既然这样,也不用看诗了。会心处不在远,听你说了这两句,可知‘三昧’你已得了。”黛玉笑着说:“你说他这‘上孤烟’好,你还不知他这一句还是套了前人的来。我给你这一句瞧瞧,更比这个淡而现成。”说着,便把陶渊明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翻了出来,递给香菱。香菱看了,点头叹赏,笑着说:“原来‘上’字是从‘依依’两个字上化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