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 养你一辈子也无妨

    “妇人不可妒忌,可没有说不该管夫君拉些不三不四的人到自己屋里!

    就是纳妾买婢,那也该先告知正妻,否则正妻颜面何存岳家颜面何存

    琏二爷,别的,我也不同你说,我只说你如今多吃了两口酒犯浑,将我凤妹妹的闺房弄脏了,该如何”

    贾琏下意识道,“该如何我自会吩咐换了床品用具”。

    “换了床品用具”

    虞信阴森一笑,“那就是说二爷准备叫我妹子与那什么下人的老婆同处一室了”

    贾琏这回听明白了,忙道,“大表哥的意思是要换院子当初我们大婚时,就是因为大房那边逼仄,又要方便凤哥儿处理家事,才选中了这一处,最是便宜。

    当初选了那么久才选中了现在的住处,现在乍然要换,哪里能换到更好的”

    “换不到更好的你们府上的荣禧堂空着在那,难道竟是我凤妹妹这个嫡长孙的正妻,掌中馈的主妇不能住的”

    这话一出,不但贾琏呆住了,满花厅的主子奴才都呆住了。

    因着贾母不喜长子贾赦,要随着次子贾政居住,因此贾政为次子,反倒居住于荣国府的正院荣禧堂,而贾赦则住在荣国府东北角的隔壁别院。

    到了贾琏、贾宝玉等孙辈,贾母偏爱二房的贾元春、贾宝玉,长房嫡长子贾琏反倒往后靠。

    待到他成亲,住处更是被安排到了十分偏僻逼仄的小地方去了。

    只贾政毕竟是次子,名不正言不顺,虽住在荣禧堂,却是不敢住正院的,而是住在侧边厢房。

    荣国府多年来传统如此,从未有人敢质疑,如今虞信不过一个外姓人,竟然张口就要为王熙凤要荣禧堂。

    王熙凤也是一呆,随即就是狂喜,如果虞信真的能为她要到荣禧堂,她以后掌家握权才更有威信!

    她这般想着,眼神也不自觉往虞信那边看,这一看就发现虞信正颇有深意地看向自己。

    王熙凤立即醒悟,虞信这是在叫她配合!

    她脑海中无数念头转过,面上只做伤心状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

    贾琏一呆过后也是惊喜,如果能住荣禧堂,做这府上堂堂正正的嫡长子、承重孙,自然比总是跟在二叔后面听令跑腿的好!

    他既这般想,就继续装怂,在一旁站着,静观事态发展。

    刑夫人和贾琏的心理差不多,自然也不会多话。

    尤氏是宁府的人,又是小辈,更不敢随意插口。

    薛太太自然也不会拆虞信的台,二房的王夫人、贾宝玉也不好开口的,余下的丫鬟婆子更没有胆子。

    花厅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气氛紧张。

    贾母脸上慈和的笑早退得一干二净,死死盯向虞信。

    虞信只闲闲回视,仿佛笃定了她一定会赞成他的话。

    半晌,贾母嗤笑一声,“都说信哥儿疼爱妹妹们,我还不信,今儿算是见识到了”。

    虞信好整以暇,“舅舅不在京城,舅母也病着,我这个做表哥的,自然不能叫凤妹妹白受了委屈”。

    今天王熙凤也给王太太下了帖子,王太太怨恨她亲近薛家,王熙凤又只是个小生日,只推不舒服,没有来。

    “受了委屈原来在你们眼中,凤丫头嫁到我荣国府来是受了委屈那不如你一并将凤丫头的委屈都说出来”

    贾母叫说出来,虞信也就十分实诚地说了,“老祖宗吩咐,晚辈不敢不从,咱们就好好说道说道。

    这第一,自然就是凤妹妹嫁到贵府后的住处,竟还不及我薛家女孩儿住处四分之一大小。

    第二,就是琏二爷不以正妻之礼敬凤妹妹,与人私通苟合,竟还要谋凤妹妹的性命,被抓了个正着,还敢仗剑行凶。

    第三则是听闻贵府的丫鬟婆子们常骂我凤妹妹是大丫鬟带钥匙,当家不主事,竟亦是不敬我凤妹妹嫡长孙媳身份贵重!

    老太太,贵府长辈偏心,二爷私德有亏,下人们肆无忌惮,难道不该说一句,我凤妹妹委屈了”

    虞信义正言辞,王熙凤听在耳中直如摧心伤肝一般,她刚刚哭倒是有七分做戏,这时候却是忍不住痛哭失声,哽咽叫了声表哥。

    虞信眸色微柔,“凤妹妹,不要怕,今儿大老爷和二老爷都不在,事情一时半会定不下来。

    你放心,此事,我定为你讨个公道,如果荣国府定要以势压人,哥哥养你一辈子也无妨。

    莫哭了,先随我和太太回家”。

    王熙凤抬眼看向他,泪光荡漾中,虞信秾丽的脸仿佛会发光,狭长的凤眼中的温柔如寒冬中的温泉紧紧包裹着她,包裹着身处狼穴、一身狼狈的妹妹。

    王熙凤又控制不住地哽咽了一声,踉跄爬起来就往他身边走。

    贾母喊了一声凤哥儿,王熙凤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一直走到虞信身边,才哭着给贾母行礼,“老太太,我累了。

    求您恩典,让我随哥哥回去歇几天,待歇好了,我再回来侍奉老太太”。

    贾母哽住,一时竟是无法再开口。

    虞信叫了声太太,薛太太恍然惊醒,忙起身去扶王熙凤,“好孩子,别哭了,姑妈在这呢。

    累了咱们就好好睡上几天,睡足了就好了,来,给老太太和两位夫人磕个头”。

    王熙凤依言磕了头,歪在薛太太身边,一边哭一边往外走。

    贾琏跨出一步伸手要拦,虞信伸手握住他手腕,森然开口,“琏二爷想说什么”

    贾琏只觉得他那的手宛如铁钳子狠狠夹住了自己的手腕,勉强控制着自己不喊出声来已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虞信哼了一声,甩开他,贾琏虽不甘,却根本不敢再上前,反倒又往后退了几步。

    虞信几人走得并不快,花厅中那么多主子奴才竟是没一个人敢出声,更没人敢拦。

    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花厅外,一声哽咽突兀响起,却是尤氏。

    眼见着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尤氏忙遮住脸,死死压抑,眼泪却根本控制不住。

    贾琏虽则风流胡闹,比起贾珍来却是小巫见大巫,她见王熙凤尚且落得如此,又如何不能起物伤其类之感

    更何况,王熙凤再如何,娘家尚且显赫,如今更有虞信强为她出头,她又有什么

    尤氏也知道自己失态了,索性起身行礼道,“老太太,我刚刚多吃了几杯酒,突然有些不舒服,便先告退了,还请老太太恕罪”。

    贾母实在糟心,摆手让她走了,长长叹了一声。

    贾宝玉忍不住开口道,“老祖宗,虞哥哥想为凤姐姐要荣禧堂,给她就是!

    虞哥哥说得对,琏二哥和凤姐姐乃是长房嫡长,住荣禧堂本就是天经地义,我们老爷和太太随意住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王夫人恨不得捂住他的嘴,厉声喝道,“这里哪有你插嘴的份,还不快给我闭嘴!”

    贾母这才发现刚才清走姑娘们的时候,忘了叫贾宝玉也出去了。

    唔,实在是贾宝玉总是混在姑娘堆里,一般叫姑娘们做什么,他不要说就跟着一起去了,只不知道今天他怎么留下来了。

    她不知道,贾宝玉留下来是因为虞信没走。

    薛宝宝等姐妹他容易见,要想见虞信一面却十分不易,因此一时没舍得走,倒是听全了这一场大戏。

    眼看刑夫人还眼巴巴看着,贾母也不好多说,只说自己乏了,让众人都散了。

    ……

    ……

    这头王熙凤被薛太太、薛宝宝等簇拥着进了薛府,甄英莲带着她去自己的院子洗漱换衣裳,薛宝宝则进了厨房,亲手为她做了碗长寿面。

    待王熙凤梳洗妥当到了薛太太的院子,那碗长寿面正好凉得差不多了。

    薛太太亲自送上筷子,笑道,“宝丫头亲手给你拉得长寿面,快来吃,记着可不能咬断了啊”。

    面条拉得很劲道,被高汤浸得又鲜又香,王熙凤吃着吃着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滚。

    薛太太慈爱开口,“快别哭了,别一个不留神咬断了面,伤了寿元”。

    王熙凤重重吸了吸鼻子,勉强忍住泪,低下头专心吃面。

    姑妈说得对,她不能伤了自己的寿元。

    他们越对她不好,她就越要活得长久,比他们所有人都活得长久!

    一根长寿面被薛宝宝拉得极长,堆了满满一大碗。

    刚刚的酒席虽说是专门为王熙凤而备,她却没吃上东西,只喝了几杯祝寿的酒。

    这时候着实饿了,竟是全部吃了下去,连碗里的汤也喝了个干净。

    薛太太喜得连连念佛,“好好好,佛祖保佑我凤哥儿健壮长寿,平平安安”。

    王熙凤不知怎的,又想哭了,仰了仰头方止住了泪意。

    她向来是个争强好胜、喜好奢华的性子,这时候却奇异地觉得薛宝宝简简单单一碗长寿面、薛太太简简单单一句祝祷竟是比那花团锦簇、花费奢靡的酒席戏台还叫她喜悦、感恩。

    “刚刚信哥儿送信来说,琏二爷将妞妞也送来了,信哥儿恐妞妞受了惊吓,亲自领着去寻宝姐儿了,宝姐儿正带着妞妞一起做糖吃呢”。

    薛太太说着伸手拍了拍王熙凤的手背,慈爱开口,“凤哥儿,咱们王家的姑娘不管嫁到了哪,都有娘家依靠。

    你叔叔自是不必说,便是我无用了些,你总还有你信哥哥和蟠儿可以依靠。

    如今你既到了这,便安心住下,我们家虽不比荣国府家大业大,住的地方总还是有的。

    我已经吩咐将我隔壁的院子收拾了出来,你缺什么、要什么,单管说。

    不要和我客气,更不能外道,否则便伤了你表哥和我护你的一番心了”。

    王熙凤本已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控制不住地簌簌落了下来,扑进薛太太怀中放声大哭。

    她自幼父母双亡,唯一一个亲哥哥还是个混不吝的,王子腾虽看重她,王太太对她却只是面子情。

    也不能说王太太对她不好,只是总不如亲娘体贴周全。

    且王太太还有嫡亲的女儿要教养,又能分多少心思在她身上

    她长到了如今二十岁,竟是从未有人如此推心置腹地说要护她周全,更没有人说养她一辈子也无妨……

    ……

    ……

    当天,王熙凤母女便在薛家安顿下来。

    第二天一早,王熙凤便梳洗妥当,带着妞妞一起来给薛太太请安,却发现薛宝宝等几个小姑娘都不在,只虞信和薛蟠陪薛太太在吃饭,不由问起。

    薛太太笑道,“你几个妹妹一大早事儿多得很,读书的读书、侍弄药草的侍弄药草,我就不拘着她们到我这来请什么安了。

    信哥儿和蟠哥儿要上差,他们中午在衙门本就吃不好。

    我怕他们早上匆匆忙忙地,连朝食也吃不好,天长日久地未免伤身体,这才拘了他们每天来陪我用朝食。

    你日后也是一样,怎么自在怎么来,咱们家不兴大清早请安侍奉那一套。

    我又不是没丫鬟婆子伺候,哪里轮得到你们小孩子家家的”

    我在家里可没有这么自在,无论是出嫁前在娘家,还是出嫁后在婆家。

    王熙凤默默接了一句,习惯性地要接过丫鬟手中的筷子,为薛太太奉菜。

    薛太太嗔怪,“刚刚怎么说来着快坐下来,和你兄弟们一起吃。

    难不成到了亲姑妈家,姑妈还叫你吃残羹剩饭不成”

    王熙凤只得道谢坐下,虞信开口道,“凤妹妹,昨儿宝姐儿与我商量说,要为你请个女先生教你识字、算账,日后与你通信来往也方便”。

    王熙凤下意识道,“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找什么先生,平白惹人笑话,只随林妹妹认几个字也就罢了”。

    虞信失笑,“我听宝宝说,你今年刚满二十岁,都说这把年纪了,那我岂不是老头子了”

    王熙凤没想到虞信以冷厉无情闻名京城,私底下竟是这般,这般亲和,不由怔住。

    薛太太也嗔道,“你表哥说得对,你才多大年纪混说什么!

    依我看,宝丫头的主意很好,你小人儿家,先学点东西,再寻个消遣时间的雅好。

    像你甄妹妹喜欢读诗,你宝妹妹喜欢侍弄草木,你林妹妹喜欢书画文章,这几天,她又在摆弄古琴,这都很好。

    像你天天忙得跟没脚鸡似的,除了伤身子、损心神,还有什么好处”

    饶是王熙凤平日机变善言,这时候竟是一时接不上话。

    虞信暗暗好笑,王熙凤那是女强人的人设,你叫她在家读书种花,她估计得空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