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下山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而远去的白虹也渐渐消失。

    夏知蝉把油纸伞收起来,踩着略微湿润的土地,走回到了烧成残垣断壁的寺庙前面。

    为了躲雨的南二则是坐在黑黢黢的寺庙山门里,侧靠着石墙,蜷缩着身体看样子应该是在打盹。

    他半夜被惊醒,然后又是杀尸体又是斩僵尸的,体力消耗很大,再加上睡眠不足,所以才一直打盹。

    寺庙里的火被夜晚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浇灭,但是石头堆砌的山墙没有都倒塌,还有部分依旧坚挺的站立着。

    被火烤过之后,山墙还带有一定温度,虽然山风呼啸,小雨绵绵,却还是能给人带来一些温暖。

    南二本来只是打算借山门来遮雨,却没想到自己差点被松弛下来后的疲惫感击倒,困倦不停冲击着他的意识。

    所以他迷迷糊糊的,意识在睡与不睡之间不停的徘徊着。

    夏知蝉看了看在打盹的南二,没有着急呼唤他,而是在附近找了块石头,随意的坐下来等着。

    姜沁还是离开了,她本来就只是为了跟夏知蝉道别才赶来的,并不是要跟他一起旅行。

    她进入登堂境后,她师父的意思是让她在山上闭关清修一段时间,彻底稳固自己的境界。但是没有跟夏知蝉好好告别的姜沁总是心神不宁,就连修炼也常常走神,根本没有办法彻底专心。实在是对自己这个动凡心的徒弟没有办法,姜沁才被特需下山,来找夏知蝉的。

    其实也不是非要见面之后就马上离开,但是姜沁怕自己一旦待在夏知蝉的身边时间长了,她就不愿意回去清修。而夏知蝉也明白,现在的情况让姜沁回去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所以他也没有挽留,只是目送她离开。

    只是这次,有好好的告别。

    天渐渐的亮了,黑色的夜幕被一双手轻轻的抽走,让那个明亮的太阳在群山身后慢慢升高。

    夏知蝉正低头不知道盘算着什么,他忽然耳朵一动,听见了有动物在山林中穿梭的声音,而且从发出的声响来判断,应该不是兔子狐狸之类的小动物。

    他没有动,而是盯着传来声响的方向。

    “哈欠——这天都亮了,夏知蝉那个家伙不会带着嫦娥仙子去钻小树林了吧。”

    清晨的阳光照下来,让本来就只是浅浅睡着的南二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随口说道。

    “我可没有你的那份龌龊……”

    听见南二欠揍的发言,夏知蝉也知道皱了下眉头,随口说道。

    “哎呦!你在这啊,那……”

    南二听见对方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被听见了,只是打了个哈哈的转移话题的问道:

    “你的媳妇呢?”

    “走了,回山清修去了。”

    夏知蝉看了眼南二,又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山林,虽然南二听不见,他却已经发现制造声响的动物是越靠越近。

    “看什么呢?”

    南二顺着夏知蝉的目光看去,却只是看见一成不变的山林,他有些不解的挠挠头,走到夏知蝉面前挡住了后者的视线。

    夏知蝉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看了从山林里显露出来的身形,但是南二背对着所以没有发现。

    呼……

    那是呼吸发出的声音,周围的树枝被压弯,枯枝因为夜间的雨被打湿了,踩在上面几乎发不出声响。

    南二感觉到了自己身后的呼吸声,那明显不是人的,于是他一边暗叫不好一边下意识的抽刀。

    可能真的是因为太累了,他的感知力暂时没有回复,毕竟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一时半会儿也消失不了。

    一回头,就看见一张马脸。

    民间传说,牛头马面都是阴间的勾魂使者,他们负责来勾取亡者的魂魄,带往地狱接受阎罗王的审判,大善者赐福转生富贵之家,大恶者惩罚投胎六畜之列,小善小恶者继续轮回成人,受人间之苦。

    呼……

    马脸的鼻孔扩大,用力的打了个响鼻,呼出的气体都打到南二的脸上。

    南二一时间精神恍惚,还以为自己已经嗝屁了,地府派牛头马面来勾他的魂魄。

    可很快就稳定了心神,又揉了揉发酸的双眼,让自己的视线清晰一点。这才看清楚对方并不是什么传说中的牛头马面,而是一匹普通的马而已。

    再仔细看了几眼,发现这匹马居然就是自己从离开江城后一直骑乘着的军马,往后面看起还能看见夏知蝉一直骑着的那匹马。

    好马有灵,他们虽然感应到可怕的东西而提前离开了,但当一切都结束之后,不用召唤就知道自己回到原来的地方寻找主人。

    “真是好马儿,还知道回来找咱们呢。”

    南二连忙走上前去拉住缰绳,一边抚着马的鬃毛,一边笑着说道。

    “马儿也回来了,那咱们继续赶路吧。”

    夏知蝉抖了抖袖袍,拉过自己的马儿,就准备翻身上马,可他刚坐到马鞍桥上,就听见南二埋怨的声音:

    “不是吧,这么一大早就要赶路啊。就算你是铁打的,不知道渴和饿。我可是肉做的,现在是又累又困,又渴又饿的。”

    南二不想走,他现在就像是个给地主家打了一天工到最后不但不管饭,连说好的工钱也打算赖掉的可怜长工。

    “这里周边什么都没有,你就算是再渴再饿也只能忍着。听我的话,顺着这边的山路走下去,要不了一个时辰就能到达一个小村子,咱们去那里买些吃食。”

    夏知蝉都不给南二反驳的机会,自己一催座下的马儿,自顾自的沿着山间小道跑了下去。

    “还要一个时辰啊……”

    南二不情愿的爬上马背,他有气无力的一催马儿,座下的马儿也是不情不愿的跟着夏知蝉的脚步下山去。

    他坐在马背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突然脑子里来了灵光,忽然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不对啊,下山一个时辰就有村子,那我们昨天晚上为什么要留宿在这座破庙里面啊……”

    南二坐直了身子,目光看向了在前方的夏知蝉,他还没有说什么,后者就好像感觉到一样,刻意的催动马儿快速的跑了起来。

    “我……不是,夏知蝉你踏马给我站住!”

    他不说还好,这句话刚一出口,就看见前面原本悄咪咪往前加速的夏知蝉一挥马鞭,座下马儿暴叫一声,直接是撒开四蹄,狂奔起来。

    这可谓是不打自招,夏知蝉的举动在南二的看来,就是完全心虚的表现。他也顾不得肚子的饥饿,也催动座下的马儿追赶了过去。

    马儿一边跑,他一边骂道。

    可前面越跑越快的夏知蝉愣是充耳不闻,任凭马儿拉开来自己跟南二之间的距离。

    原本一个时辰的路程,二人愣是催马用半个时辰就赶到了。

    村口边有家小酒铺,但是因为大年初一的原因,虽然开着门有人,却没有挂酒幌子,看样子是酒铺自家的人,这里即是酒铺也是人家自己居住的地方。

    南二停住了马,他看了眼已经栓在门口的夏知蝉的坐骑,只能是不服气的往里面走去。

    酒铺虽然没有营业,但是一些简单的酒食还是有的,人家后面就是自己住的地方,也有厨房灶台,见南二出手大方,也就给他准备了些酒菜。

    南二正准备吃,却发现自己虽然在门口看见了夏知蝉的马,进来之后却没有看见夏知蝉本人。

    他举着筷子,有些郁闷的挠挠头。

    ……

    叩叩叩。

    吱呀一声,破旧的木门被人打开来,粗糙的农家汉子看着站在门口衣着不凡的夏知蝉,有些疑惑的问道:

    “你……找谁?”

    “过路之人,讨杯水酒解渴。”

    夏知蝉现在的位置是在村子的另一头,他也不知道用了什么道法,就连南二都没有发现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哦,过路人啊,那进来吧。”

    农家汉子虽然有些诧异的看了看气质出众像是富家公子的夏知蝉,但是却没有拒绝,反而是把对方迎了进来。

    小村子的庄稼汉,虽然不识一字,但是真诚待人。

    “小兄弟从哪来啊?怎么到我们这个小山村来了……”

    因为是大年初一,汉子正好坐在自己厅堂里面饮酒,桌子上还摆了两盘下酒的小菜。

    他一边随口问着,一边拿陶碗给夏知蝉倒了满满一碗酒。

    “我?我从那边的山里来,只因为走错了路,所以才来到这里。”

    夏知蝉没有着急喝酒,他先是指了指自己跟南二下山的方向,就看见农家汉子露出来惊讶的表情。

    “你说啥,你是打那座吃人山里来,不是开玩笑的吧?小兄弟呀,你可不知道,那座山几十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进去就没回来,连尸首都没找到。”

    汉子如实说道。

    “哈哈哈,吃人的山,也没什么可怕的。”

    夏知蝉正笑着,忽然看见里间的窗帘动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一边流着鼻涕一边啃着手指头。

    “小傻,出来干嘛,不是刚吃过饭吗?”

    汉子也不避讳,指着自己的孩子对夏知蝉说道:

    “这是我的儿子,从小就是个傻子,也不会说话,只会喊饿,也不知道是不是饿死鬼投的胎。”

    “刘大壮,你他娘的才是饿死鬼投胎呢!”

    里屋传来了妇人泼辣的怒骂声。

    “哈哈哈……”

    夏知蝉看着羞红了脸的刘家汉子,一边笑着,一边招手让那个傻兮兮的孩子走过来。

    说来也奇怪,平时这个孩子就连自己爹妈的话也不一定听,只有饿的时候才会跑过来,可夏知蝉一招手,他就乖乖的走过来了。

    “刘大哥,你这个儿子可不是傻子,也不是饿死鬼投胎。他呀,我看是个文曲星下凡,将来能科举中榜,当个官哩。”

    夏知蝉说着,往孩子的头顶上轻轻一拍,左手的袖袍一摆,好像从袖口里吹出来一阵风,正好落在孩子的面门上。

    “嗨呀,小兄弟,你可真会说好听话。我们家从我爷爷的爷爷,就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怎么可能生出个文曲星的儿子呢。”

    汉子只当是夏知蝉在开玩笑,摆着手说道。

    夏知蝉扶着小孩子的肩膀,让他转向刘家汉子的方向,指了指还在饮酒的汉子问道:

    “他是谁?”

    “我爹爹。”

    这三个字,把刘大壮吓得连手里的碗都摔在地上了,他瞪大眼睛,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儿子。

    “儿子!”

    “爹爹……”

    “哎呀……这真是……”

    汉子抱着自己会开口说话的儿子进了里屋,然后就听见孩子一声脆生生的娘,紧接着就是妇人喜极而泣的声音。

    等到汉子一家高兴完了,才想起来夏知蝉。

    可连忙去看,只发现对方早就没了踪影。

    桌上的酒碗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