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十三章 黄
深秋、迥野。</br>夏日的花已凋谢，那些青青的草也已枯萎。</br>但在这辽阔的原野上也并非只剩下深秋的萧杀，它依旧有属于它的颜色。</br>比如，</br>黄！</br>黄的土。</br>黄的草。</br>还有黄的野菊花。</br>这里是越国的靠山原。</br>一处山地平原。</br>靠的便是越国的刀山！</br>这里已没有了官路，只有一条羊肠小路。</br>赵晗月没有再乘坐马车，她骑着一匹白马，此刻正不紧不慢的走在这空寂的旷野中。</br>远处依稀已能看见那座巍峨的、气势浑厚的、如刀一般陡峻的山了。</br>追命也骑着一匹马不紧不慢的跟在赵晗月的身后。</br>对于这里的荒凉他不以为意，甚至他还有些喜欢。</br>所以他的视线在这片天地间逡巡，脸上还带着一抹笑意。</br>他觉得人是个很奇怪的东西。</br>比如他自己。</br>他是喜欢热闹的，因此他喜欢呆在城镇之中，只是为了听见各种各样的人说各种各样的话。</br>但他又是喜欢孤独的。</br>比如现在。</br>他觉得恰秋高气爽时候，恰荒无人迹之地，这天地仿佛都是属于自己的。</br>便是开阔。</br>更是无拘无束的自由！</br>就像天空掠过的那只鹰一样。</br>不对！</br>这里还有一个人！</br>一个女人！</br>一个属于少主的漂亮女人！</br>原本以为护送这个女人前去刀山，途中多少会有些凶险。</br>毕竟这个女人的敌人不算少，毕竟朝中许多人不希望她能去刀山借了刀再回来。</br>尤其是越国的禅宗！</br>追命不相信晗月公主离开皇宫这么久禅宗的人不会起了怀疑。</br>但现在就快要到刀山了，一路竟然风平浪静！</br>啥事没有！</br>连一个秃子都没遇见！</br>可谓是真正的一路顺风。</br>难道禅宗并不担心刀山上的那些刀？</br>追命并不知道刀山上的刀有多少有多厉害，但想想堂堂越国公主不远千里也要向刀山而行，看上去那地方似乎是她最后的希望，那么便足以说明刀山之强大。</br>风云楼是江湖中的一个颇为久远的传说，追命是江湖中人，自然也有耳闻。</br>但也仅仅是耳闻罢了。</br>藏了许多年的那些刀，若是在晗月公主的手里出了鞘……</br>追命相信这足够强大的禅宗喝一壶的！</br>所以，他在离开四风城的时候给家主乔子桐留过一封密信——</br>他很担心自己一人能否将晗月公主平安送至刀山！</br>保护晗月公主的任务是家母亲自下的命令，追命虽说自己可以不要命，却不得不考虑这位公主殿下的性命。</br>可现在都到了这里，一路连一场战斗都没有！</br>颇有些诡异。</br>而令追命更为不解的是，距离刀山越来越近，这位公主殿下反而越来越不急迫了。</br>追命抬眼看去，赵晗月骑在马上一摇一晃悠悠荡荡。</br>她仿佛不是去刀山借刀。</br>她更像是出门来散心的！</br>就在追命惊疑的视线中，赵晗月竟然停下了马来！</br>追命抬头看了看天空，距离午时还有个把时辰，吃午饭太早，不是应该尽快赶路的么？</br>赵晗月似乎没有赶路的意图。</br>她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望了望前方的山，似乎思索了片刻，她转身。</br>迈步。</br>一步！</br>她站在了路边。</br>徐徐蹲了下去！</br>她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落在了路边的一朵野菊花上！</br>追命依旧骑在马上一动不动的看着，便看见她将那一簇野菊花中的一朵给掐了下来。</br>她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又徐徐站了起来。</br>她茫然的望了望远方，忽然开口说道：</br>“你看……”</br>追命一怔，心想看啥？</br>“生命是多姿多彩的。”</br>“但生命在某个时候又是极为单调的。”</br>“比如现在……”</br>“对于深秋之景，我早已见过了许多次，但唯有今岁这个秋，才令我真正知道了秋意的寒！”</br>“不是冷。”</br>“是那种……就像生命走向苍白，就像没有了未来，就像……”</br>赵晗月忽的嘴角一翘，“就像那些枯草，它们活着的意义是什么？”</br>“就为了在这样的深秋悄无声息的死亡？”</br>“我不喜欢这样的黄。”</br>“我喜欢春的盎然，夏的火热，就算是冬……白雪皑皑它也是白色的。白色的雪中有火一般的梅，那便是对冬的抗争！”</br>“可这秋呢？”</br>“草是黄的，落叶是黄的，就连这盛开的野菊花，它也是黄的！”</br>“满眼都是这样的黄。”</br>“就像被活埋在黄土垒成的坟堆里一样，明明没有死去，却偏偏觉得没有了呼吸。”</br>“挣扎着想要刨开这样的坟茔，想要逃出去，可是……”</br>赵晗月没有再说。</br>追命却分明看见了她眼里噙着的泪花。</br>这番话的意思并不深奥，追命听懂了，也猜到了这位公主殿下越走越慢的原因——</br>他以为的是这位公主殿下所渴望的是那些风花雪月的爱情，与少主的爱情。</br>她之所想，大致就是希望能够与少主修成正果，成就一段因笔而生的美好姻缘。</br>就像樊老夫人与钟离破昔日的春雨桃花下的相遇一般。</br>但这位公主殿下却偏偏承担了扶墙这么个责任！</br>越国那要倒下的墙并不是那么好扶的，至少意味着她要失去许多。</br>比如这年岁正好的美妙时光！</br>她取了刀山的刀，将在未来的几年中用这些刀去征战。</br>她将面对鲜红的血，和苍白的死亡。</br>这时候她忽有所感……</br>“殿下！”</br>追命从马上跳了下来，弯腰拔了一根枯黄的狗尾巴草。</br>“既然如此，何必勉强自己？莫如在下带你去宁国！”</br>赵晗月将手中的那朵野菊花丢了出去，就像将她那不好的心情丢弃了一般。</br>“去不了了！”</br>“这辈子都再没可能去宁国了！”</br>“走吧，咱们继续向刀……”</br>山字还未出口，追命忽然抬头向前方望去！</br>前方，当然是通向刀山的方向！</br>就在那羊肠小道上，就在一地的枯黄中，有一个红色的人从远处徐徐走来！</br>人不可能是红色的。</br>除非被血给染红。</br>那人没有流血。</br>他穿着一身红色的僧袍！</br>他的脑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br>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根锡杖！</br>他是禅宗的红衣**师！</br>不知姓名。</br>却知深浅！</br>因为整个禅宗只有六位红衣**师！</br>他们的境界，最低半步大宗师！</br>他明明还很远，明明看上去走得很慢，但此刻，他已近在丈许开外。</br>追命眉间一蹙，忽而展开，心里一叹，将那狗尾巴草叼在了嘴里。</br>该来的，总算是来了！</br>深秋，满眼皆是黄。</br>死了却连一杯黄土都没有，倒是便宜了那天上的秃鹫。</br>赵晗月也看向了那红衣**师。</br>她徐徐闭上了眼睛，却又睁开了。</br>终究没有追上自己想要的命！</br>那么死在这里，似乎比上刀山要好一些。</br>她忽的释然。</br>于是露出了一抹笑意。</br>这了无生趣的深秋的原野上，仿佛就多了一抹靓丽的色彩。</br>追命拔出了他的剑。</br>赵晗月也取出了那把名为斩驴的剑。</br>左右是一死，总得出一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