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8b-ep5:整合(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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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萨德停下了脚步,他那灵敏的双耳捕捉到了从天际传来的异样声响。在身旁同伴异样的目光中驻足不前片刻后,他突然向着不远处的树林跑去,动作迅捷得让人一时间难以很快追上。跟随他前来的同伴们见他如此紧张,只得继续追随着卡萨德前行。这一行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人刚冲进树林里就险些一头撞在树干上。

    “喂,这是怎么回事——”

    其他还能勉强说话的人刚要指责卡萨德,越来越大的噪音也闯入了他们的耳中。顾不得推卸责任或是责怪卡萨德的人们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们纷纷趴在树林里,脸上沾满了湿润的泥土,那些愉快地在泥土里运动着的小虫则不幸地因为试图钻进某人的耳朵而当即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引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没有像同伴们那样卧倒,他踮起脚尖,视线穿过了层层叠叠的树叶。那是一架航空炮艇,可能是联邦军的,也可能是共和军的,反正卡萨德没法在这里看得清上面的图标。这艘航空炮艇归哪一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的驾驶员是否会把卡萨德一行人判断为影响任务的不稳定因素。

    阿拉伯王子又向着航空炮艇来时的方向望去,手中的指南针准确无误地把真实方向告诉了他。错不了,那是北方,再往前多走几步就是共和军的控制区,那么这艘突然出现在他们头顶的航空炮艇也只会是共和军派来的。为自己没能找个机会和上面的驾驶员打招呼而感到遗憾的卡萨德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没有叫同伴们离开树林的打算。一直等到那艘航空炮艇飞远了,卡萨德才允许同伴们和他一起离开这处树林、返回空荡荡的原野上。

    “刚才那是——”

    “估计是共和军的航空队恰好从我们头顶路过。”卡萨德轻松地说着,他对差一点把自己的老家夷为平地的博尚有着绝对的信心,那个双手沾满了非洲人的鲜血的刽子手是不会那么容易丧命的,“不必管他们,这些人是不会轻易对我们动手的。”

    “就是说,还是有动手的可能性嘛。”阿里沮丧地低下了头。

    其他人也笑了,但他们的心情并不像表面上那样轻松。巴西的这场内战仍未结束,而联邦军目前依旧占据着明显的优势。随着联邦军在东线的持续推进,卡萨德的小动作很快就被整合运动发现了,而且正愁抓不到间谍来为自己的失职负责的整合运动干部们需要一个动武的理由。于是,就在卡萨德成功地说服农场主们集结起来把整合运动派来的税务人员痛打一顿并驱逐之后,整合运动的民兵很快就登上了舞台。

    在农场主们看来,他们的行为无疑是在效仿北美的美利坚合众国的前辈们、复兴那种昔日和合众国如出一辙却已经被整合运动扼杀的精神;对于整合运动民兵们来说,这些拒不合作的农场主简直是最大的毒瘤,而且和这群家伙有关的问题只能用暴力手段来解决。虽然农场主们有枪、有雇员也有各种实用的农业机械例如大型拖拉机,这些优势在专业的拆迁队伍面前不堪一击。没过多久,大部分参与反抗的农场主便乖乖地重新服从于整合运动,他们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拒绝供出疑似主导此事的几名可疑外乡人。

    当被整合运动民兵们抓到镇子里严刑拷打的农场主们坚称此次行动完全是自发的时,卡萨德和他的同伴们又一次撤离了临时据点。他的阿拉伯人同胞们还有从圣保罗一路北上逃到这里的其他逃难者隐约猜出了卡萨德的计划,那就是最终与共和军会合。不必说,想要公开反抗整合运动,最好的做法就是前去参加共和军。

    但卡萨德直到现在也没有公然在同伴们面前提起这件事。

    “伊德里斯,我们也该返回了。再往北走,那里的士兵就会怀疑我们的动机。”特地赶来协助卡萨德完成组织农场主们对整合运动的反击计划的阿里只来得及见证了行动的失败,他本以为既有大片土地又有枪械和雇员以自卫的农场主们能在整合运动面前多抵抗一阵子,没想到那些人服软的速度比他预想中的更快,“或许,我们应该改变一下策略了。”

    “南方目前对我们来说已经不安全了。”卡萨德随意地向前走着,他从住处逃离时只想到北方躲一阵子,只要整合运动的搜查工作稍有松懈,那时他会毫不犹豫地返回并继续给整合运动送上一份又一份大礼,“至于找整合运动合作这种事,现在不考虑为好。第一,他们对马什里克感兴趣的概率很低;第二,我们对他们有威胁,又不是很致命……”

    阿里愣住了,他没能听出卡萨德的弦外之音,只是隐约感觉到卡萨德的说法和几天前的完全不同。那时卡萨德对他说,位于南美的巴西逃不过合众国的影响,因而一开始就主张摆脱合众国牵制的整合运动会积极地寻求与合众国之外的势力建立同盟关系;除此之外,适度的威胁虽然会让整合运动警惕起来,却也会换来一个谈条件的机会,而那些完全无法构成威胁或是威胁过大的家伙则要么被整合运动轻而易举地消灭、要么被整合运动列为日后必须消灭的头号大敌。

    共和军与整合运动,这敌对的双方对于卡萨德的大部分阿拉伯人同胞来说没有什么区别。两者在异端程度上不分彼此,无神论者和狂热的公教信徒都该被消灭。最终使得这些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返回自己的故土、把欧洲人彻底驱逐干净的阿拉伯人配合卡萨德的,还是整合运动的不谨慎。

    “他们嘴上说着每个群体都是构成有机国家的一部分,实则无视了像我们的教友那样的……弱势群体。”卡萨德不介意多说几句整合运动的坏话,他通过分析和掌握整合运动的方法来弥补自己的缺憾,“而共和军队宗教的反对是一视同仁的。”

    “我……我也不是不能接受。”阿里嗫嚅着,他想要说服自己相信卡萨德,可是自小接受到的教育(假如部落长老的几句耳提面命也算得上教育的话)阻碍了他迈出更大胆的一步,“把整合运动看作是占据我们土地的欧洲人,然后再加入共和军、去掌握对付拥有强大军队的敌人的经验?没问题,伊德里斯。”

    “不,我没这么说过。”卡萨德看了一眼手表,礼拜的时间快要到了。尽管如此,他和他的阿拉伯人同胞们最近都没有按照规矩向真神祈祷,那会让他们的身份马上暴露;冒充公教信徒这等拙劣的手法,其他人又学不来。“你们……还有我,都没有做好准备,而且我们并不适合进入那样一支队伍。观看他们和整合运动的对抗,就已经足够了。阿里,这场战争在未来会以某种形式在我们的家园上演,然而处在整合运动立场上的不会是仅仅是那些欧洲的异教徒,甚至他们只在其中扮演一个次要的角色。”

    况且,他甚至不敢说自己会站在哪一边。

    不管怎么说,他们暂时摆脱了整合运动的追杀,接下来他们也许该到附近的乡村度个假、放松一阵子。望着远处的田野,卡萨德饶有兴趣地对自己的同伴们时候,他以前只知道巴西的东南沿海地区开发得比较好,着实想不到内陆地区也大有可为。虽说阿拉伯世界的沙漠永远是个麻烦,已经在这片土地上顽强地生活了千百年的人们总会找出跟上新时代的方法的,除非他们根本不想乘上这列快车。

    就在卡萨德开始考虑没有石油对阿拉伯世界的影响时,那艘之前从他们头顶飞过的航空炮艇又沿着原来的路线飞了回来。这一次众人没有四散奔逃,他们用一种好奇的心情打量着这艘航空炮艇,揣测着它和上面的驾驶员会有着怎样的前世今生。战争给巴西的军事创造了一个突飞猛进的发展机遇,许多新装备伴随着新思维诞生,只有时间能检验其中有哪一些并非只是当事人一时的妄想。

    众人遥望了许久,那艘航空炮艇还是不可避免地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中。脱离了众人视线范围的航空炮艇平稳地飞行着,它轻车熟路地从两军对垒的战线边缘敌人疏于防范的位置绕开那些更密集的防空火力网,而后势不可挡地飞过了遍布死尸的战壕、纵横交错的沟壑,直到下方的土地重新被翠绿的树林所覆盖时,前路依旧漫漫。

    共和军航空队的基地最近转移到了树林附近,此举引来了包括博尚在内的多名飞行员的不满。为了安抚焦躁不安的飞行员们,共和军在视野不佳的基地周围额外布置了守卫人员,希望能让飞行员们放松下来。

    结果他们反而更紧张了。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敌人的损失比我们要更大。”战友驾驶着航空炮艇从前线归来时,其余没有外出执行任务的飞行员聚在迪迪埃·博尚身旁听这位来自法兰西的志愿者为他们讲解目前的局势,“在之前的几场撤退战中,敌人的伤亡数字有时候会达到我军的五六倍……但是,你们别被这种统计上的胜利蒙蔽了。由于我们的行动屡次被打乱,执行任务所必要的情报现在少之又少,而我们对敌军航空队基地的了解目前近乎不存在。”

    “博尚,那我们还要对西线进行支援吗?”众人反应不一,他们当然要尊重博尚的意见,不过在目前的条件下坚持执行某些作战计划的代价可能会是巨大的,“虽说西线的状况也不好,但我们应该在上级没有明确要求的情况下先管好东线。”

    博尚皱了皱眉,他看到之前去执行任务的战友已经返回,便放下手头的工作,先去迎接又一次从死神手里捡回了一条命的同伴。每一次出击都是赌博,也许就连敌人自己都不知道前去拦截共和军航空队的航空炮艇会从哪一座基地里出发。

    除了执行支援战斗所必需的全部任务之外,共和军航空队还要为友军探明敌军控制区的真实情况。这些侦察任务并不是全部服务于军队的,有些航空队从高空中能够一览无余的情报会为潜伏在敌军控制区的间谍提供重要的线索。尽管把这么多工作压在航空队身上甚至让下命令的共和军指挥官也于心不忍,最近遇上了一些麻烦的共和军终究没有发扬人道精神的奢侈条件。

    带领着共和军航空队奋战的博尚或许最有发言权。他目睹了联邦军在东线的行动,也看出了共和军的焦虑。已经在巴西东北地区占据了大片土地的共和军不能再保持去年那样的团结,其内部的不同团体都主张让共和军按照自己的意见发展。这些比南方三州的护宪军更加激进的理想主义者或现实主义者还不至于把共和军的前途葬送在自己和同僚的争吵之中,他们一致同意先解决眼前的大敌再行解决内部问题,只可惜他们选择的办法有些不合时宜。

    在内部的冲突逐渐公开化的情况下,共和军放弃了过去的沉稳作风。他们不再引诱敌军深入己方控制区、不再回避那些难以快速攻克的堡垒,过去在共和军指挥官们的共识中被公认是不该盲目进攻的目标范畴的地区如今全都被列入了进攻计划之中。似乎对此早有准备的敌人在前线修筑了大量堡垒,里三层外三层的碉堡成为了共和军难以逾越的死亡障碍——东线的大举进攻最终换来了失败,从中寻得机会的联邦军趁势反攻,从共和军手中夺取了数座重要城市,并把共和军持续向巴西东北地区压缩。

    这是博尚的战友们今天又一次郑重地向他提起中止对西线的支援行动的主要原因。事实上,在共和军的东线严重萎缩之后,先前孤军深入联邦军控制区并出色地拿下了阿尔塔斯巴雷拉斯等地、几乎打出帕拉州的共和军第11师等作战部队维持的西线已经岌岌可危。整条战线完全暴露在外,而且和东线的友军严重脱节,届时联邦军东北战区的任何一支主力部队都可能会快速西进从而切断共和军的退路。

    “不行。”慰问了归来的战友后,博尚返回黑板前,严肃地声明自己没有退缩的念头,“各位,我们的战友还在西线奋战呢。光是在帕拉州南部就有规模为三万多人的敌军在围攻他们,这时候我们更不能撤掉对他们的支援。除非上级有明确要求,不然这件事以后就不必再讨论了……”

    警报声又一次响起。博尚让同伴们解散去待命,他刚转身就碰见了急匆匆地跑进基地的加维昂中队长。这位在共和军航空队重组之后一直担任中队长的青年飞行员也很尊重博尚的意见,尤其是在一些具体的技术问题上。如果没有他的支持,博尚是无论如何也没法继续保证对西线的支援的。

    “队长,我有件事需要和你汇报一下。”博尚拦住了贝尔纳多·加维昂,把之前侦察到的情报告诉了自己的上司,“先前的担忧成真了。我们必须要维持对西线的支援,因为敌军有明显向西线继续调兵的迹象……”

    贝尔纳多·加维昂听了,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西线的重要性,他从上司和战友们的口中听到过许多次,其中既有许多夸大其词的描述,也有一些关乎共和军战况的生存问题。其中,一个广为流传的说法是,共和军需要那些已经被整合运动开发的珍稀矿物来打造对付敌军魔法师部队的武器:那些潜藏在联邦军之中的怪物数量不多,而且实力也算不上惊人,但他们总能在关键时刻发挥超乎想象的破坏力。

    幸好方才的警报只是虚惊一场。事不宜迟,基地内的飞行员们很快就在加维昂中队长的要求下参加了另一场会议。这次会议的主题是研究他们该如何用剩余的航空炮艇妥善地执行令他们分身乏术的各项任务,但就连最积极地要求维持对西线友军的支援行动的博尚也明白这完全是天方夜谭。毫不夸张地说,他们到处分散力量只会导致损失加大。

    “你们之前应该已经听说过了,有不少不愿意被卷入战争的城市、村镇公开打出告示,拒绝让军队入内。”博尚把自己从上级下发的通知中获取的只言片语联系起来,他自认为已经找出了问题的核心,“那么整合运动是怎么做的呢?用武力把少数不合作的人教训了一顿,余下的那些就会让路了。”说着,他来到地图前,指着位于基地南方的几处乡村,“……整合运动刚刚成功地征用这些土地,这样一来他们的军队就可以畅通无阻地碾压过任何一个稍有常识的农牧民都不会让他们经过的农业用地了。”

    “毕竟公路还没修好嘛。”贝尔纳多·加维昂中队长和大部分战友一样很了解整合运动的软肋,“唉,敌人最近步步紧逼,我们却束手无策。”

    “总之,任务是不能停下的,全部任务都是。”博尚也不能凭空变出航空炮艇来,他想要从减轻飞行员的负担上入手来恢复同伴们的战斗意志,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又和他勉强维持现有行动的计划相抵触,“训练也一样。人员名单呢,我马上就拟定,你们到时候按照这份名单轮换出击。”

    “队长,我们现在缺的不是人,是飞行器。”那些从进入航空队开始就没机会执行实战任务的飞行员们也有话要说,“目前我们的三个小队就算是全天候待命也不能满足要求,因为总会碰上航空炮艇全都不在基地内的情况,除非我们得到新的航空炮艇。”

    博尚不禁咂舌,他管理法兰西乃至eu的空军那么多年,从未碰上过如今日一般山穷水尽的困境。“既然如此,我们就要着手提高效率。队长,你看我们是不是可以让比较出色的飞行员单独执行不需要太多航空炮艇的任务?”

    话一出口,法兰西绅士便自觉失算。的确,航空队现在的问题是缺航空炮艇而不是缺飞行员,但如果为了让航空队能同时执行尽可能多的任务而要求优秀飞行员长期出击,这少数被博尚寄予厚望的精英要不了多久就会疲态尽显。这其中也包括他自己,但迪迪埃·博尚从来都不仅仅为自己的性命担忧,他相信其他几名飞行员会死在自己之前。

    其实,还有另一个问题在困扰着博尚。敌军的魔法师部队在东线同样带来了不小的损失,那些神出鬼没的怪物也许无法抵挡千军万马,因此他们往往选择攻击共和军防线的薄弱地带。要不了多久,航空队就要同时负责袭击敌军魔法师部队的任务了,这些事只会让博尚更加感到头疼。

    “我们不如把航空队拆成十几个小队算了,每一艘航空炮艇负责执行不同的任务。”人群中有飞行员赌气地抱怨着现状,“……也许我们应该取消几个任务。对,把不必要的任务取消。”

    博尚苦笑着,什么都没说。

    这天晚上,他和加维昂中队长花了很长时间来寻找一个更合理的行动方案。他们对每一名飞行员的状态了如指掌,也清楚经常参加战斗的飞行员们的特点。把合适的人安排到合适的岗位上,如此简单的事情需要某些人用一生的时间来熟悉——或许是没机会,或许是没能力。

    “他们都快累垮了,我真担心他们在天上突然睡着。”博尚叹了一口气,他自己的眼皮也在打架,“回想起来,战争进行了才不到一年。我有些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坚持四五年的了。”

    “登山也是这样。”贝尔纳多·加维昂点燃了一根香烟,又分给了博尚一根。两人在香烟上涂了一些特殊的油,以便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到山顶的人寥寥无几……那些挑战失败的家伙,无能者败于自大,有能力的人则因软弱而落伍。”

    “您喜欢登山吗?”博尚抬起了一条眉毛,他平时没心思了解战友们的业余爱好,“那确实是个不错的爱好,人们可以在山顶找到最接近蓝天的位置。可惜了,不知有多少登山爱好者会在这场战争中永远失去享受这种乐趣的机会。”

    加维昂中队长愣了一阵,摇了摇头。

    “不,我对它没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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