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国都没了,还说什么家

    莲花乡,南岗,温老六家西屋,炕上。

    往炉子里压了一锹煤的许锐锋钻进了被窝,才躺下,暖炉一样的温婉就转过身来,压在了他胸口上。

    “当家的,刚才吃饭的时候怎么回事?”

    许锐锋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回应道:“武术啊。”

    “武术能让你举起个头比你还高、体格比你还壮的大虎,一下拍在地面上?”

    他转头看向自己媳妇,想了半天,解释道:“这力量吧,有很多种,要是被你控制的人拼命反抗,你有多大劲儿都得打折扣,要是这个人不动,那你有多大劲儿能用出多大劲儿。”

    温婉明白了大概:“跟钱差不多,有外债,就得从家产里把外债扣除。”

    “是这么个意思。”

    许锐锋继续说道:“正常情况下,我不太可能卡着大虎的脖子将他举起一臂高的距离,可当时他正在出拳打我,将身上所有的力量都放了出去;我呢,带着向前的冲击力,还是偷袭,你琢磨呀,跑起来的人要是刹不住车还能把其他人撞个跟头呢,何况我这是有意的。”

    “这个时候,你只要趁着冲击力带起来的那一点点离地距离咬住牙,手能撑得住,人就能举起来。”

    “呃~明天中午你想吃点啥?”

    温婉突然不想知道自己男人是怎么办到的了,反正她看见了自家爷们举起了大虎,那个让人瞅上一眼便安全感爆棚的身体正躺在自己怀里就行。

    “你这一说我有点想吃鸡蛋酱了呢。”

    “没出息,家里鸡没杀的时候把鸡蛋给你,你都不吃,把鸡杀了你倒想吃鸡蛋酱了。”

    “这不是在你舅家么,又不吃咱家鸡蛋……”

    温婉乐的啊,在被窝里直抖。

    她喜欢这个男人,尤其是那种憨傻之间不经意显现出来的小心眼,显得特别幽默。

    “唉,你说你小时候就开始练功夫了,那肯定很苦吧?”

    许锐锋叹了口气:“可不苦呗。”

    要说辛苦,那也是自找的,小时候的许锐锋淘,淘到什么程度呢……

    往炮筒子里撒尿、用枪子里的火药和泥,他娘没的早,天王山大当家也不管,一天天的几乎和山里野猴子差不多,地上的祸不惹净惹天上的。

    后来大当家的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跟绺子里迎门梁商量,要把许锐锋送给老头当徒弟。

    人家那是打义和团里出来的金刀护法,还不清楚你的心思?

    问了句:“舍得?”

    “舍得!”

    “成。”

    老头也没多问,反正就是看孩子呗,对于男人来说,看孩子就等同于揍。

    于是,许锐锋快乐的童年消失了。

    从站桩开始,往后都是苦日子。

    站桩姿势不对,挨揍。

    站桩叫苦叫累,挨揍。

    站桩动了一下,挨揍。

    那把天王山大当家心疼的,刚一咧嘴,金刀护法顾雄就问:“要不,您领回去?”

    给这位天王山大当家顶的是一句话没有,徒弟是你送来的,还说出了‘舍得’二字,那叫老爷们,吐口唾沫砸地上砸个坑的爷们,有拉出屎往回坐的么?

    打这儿开始,大当家再也不看许锐锋练功了,他呢,也知道自己没了救星。

    你就说这小子多生性吧,有一次让迎门梁给揍急了,跟身后土匪腰里掏出刀就要捅自己师父,眼睛里全是冷漠。

    那还好得了么,许锐锋是自小在山寨里长起来的,让你这么揍他能服?

    这一下算是彻底把迎门梁得罪了,人家捏住了他的小手腕,卸下了刀一拎裤腰带就给挂树杈上了,用马鞭这顿抽。

    “小王八蛋,知不知道为什么挨打?”

    刚开始许锐锋还扛呢:“我他妈不知道!”

    “不知道,行!”

    噼里啪啦连抽好几下,差点没给许锐锋打晕过去,疼的咬紧后槽牙说不出来话时,迎门梁才又问:“我问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挨打!”

    许锐锋没脾气了,但气焰还没落下去:“因为我跟师父动了刀。”

    “放屁,因为你打不过我!”

    许锐锋的三观就是这么被扭曲的,那时候他也不知道什么叫道理,金刀护法也不教,爷俩就拧着干。

    迎门梁说话一点都不客气:“臭小子,你给我记住,这世界上永远不会有人问你是怎么赢的,讲究你赢得不正规那些人一准是想冲你下黑手找不到机会的那个,而真正能让你赢下来的,就是练功时我教你的那些,不要和对手硬碰,永远选择用自己的长处去打对方软肋。”

    “你刚才不是拿着刀么?一天儿刀都没练过,你拿刀就能赢我了?你要是拿了把枪,我是不是现在已经躺地上了?”

    这一番话把还是孩子的许锐锋给说服了,挨完打都没等养好伤,半夜拎着手榴弹顺窗户就扔进了迎门梁的屋子里,要不是砸脑袋上给人砸醒了,在爆炸之前把手榴弹扔了出来,当时就能闹出人命。

    那天晚上许锐锋让迎门梁给追的,绕着天王山鞋都跑丢了,这也没躲过一顿揍。

    想到这儿,老许的嘴角慢慢拉出了下玄月,当初有师父、有爹护着的日子,还真是美好。

    对了,还有老鹞鹰。

    老鹞鹰是翻垛子,就是山寨里求神问卜、治病看诊的文化人,没事了,给肉票家里写封信什么的。

    许锐锋原来看不上老鹞鹰,就觉着这老小子坏,手里没什么真能耐,还整天拿一把。

    可一件事之后,许锐锋就不这么看了。

    那就是天王山二当家造反。

    原本天王山上只有老许家这一伙,二当家是山下的保险队,就是负责收保护费保一方平安的,土匪来了他们就掏枪出去干,土匪不来,十里八村就养着他们。

    这伙人是天王山的死敌,双方几次交火都损失惨重,正没招的时候,老鹞鹰给出了个主意,往县里的官署使了钱,愣说这伙保险队倒腾大烟。听见‘大烟’俩字,那年月的官署眼睛都放贼光,这可是黑金,立马派人来搅,结果活生生把保险队给逼到山上成了匪,老鹞鹰还鼓动大当家上演了一出晁盖收宋江的戏码,硬说这是英雄惜英雄。

    二当家上山以后,天王山就出现了明显的阵营,人家带上来的人能和你们一条心么?

    老鹞鹰二次出主意,让手底下这些人喝酒,说是促进兄弟感情,可这老小子手里有绝的,迎门梁一端碗就喝死了二当家手底下枪法最准的,那个货到死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第二回出去打猎,天王山大当家抬手一枪直接给另外一个管事给毙了,非说是走火,这位二当家手底下可就两个能独当一面之人,眨眼之间给杀了个干净,那人家能不急?傻子也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此时除了天王山,哪还有他们容身之地啊。

    二当家有了反心,年三十儿晚上大伙正喝酒呢,许锐锋就坐在大当家怀里,这小子立马把枪掏了出来。

    其实大当家有防备,可没等金刀护法趁着这个节骨眼动手,许锐锋拎着剔肉刀就冲了过去,刀尖冲上直接往上捅,一刀就给扎心上了。

    他是想护着自己的爹,让天王山大当家害怕的却是,这个刚刚过了十岁的娃娃在杀人之后竟然没当回事,满手是血回来照样坐在自己旁边该吃肉吃肉,顺手还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满屋人连个敢出声都没有,生怕声音大一点吓坏了这位少东家。

    大当家看着许锐锋的眼神都不对了,这还是自己儿子么?

    那双眼睛里怎么一点人性都没有啊!

    许锐锋是在土匪窝里长起来的,天天看着这群土匪绑票、撕票、砸窑、杀人,怎么可能把这些当回事,心里早就跃跃欲试了,能有什么心理负担。

    但,在大当家眼里一切都变了,他哪能看着自己儿子活成个畜生,这以后不得吃人肉喝人血啊。

    他们当匪是迫不得已,弄死二当家是江湖琐碎,你一个孩子掺和什么?

    得让这孩子念点书了,要不然这身上的戾气化解不了。

    自此,老鹞鹰教许锐锋开始学文,讲的可不光是经史子集,还有《夜航船》趣闻,没事还聊聊李宗吾的《厚黑学》。

    更打趣着说:“当年你要往咱迎门梁屋里扔的不是木把手榴弹而是日式香瓜手雷,早得手了。”还详细解释了苏制木把手榴弹爆炸时间是4.5秒,日式手雷是3秒。

    许锐锋听的直迷糊,问了句:“啥是秒?”

    可以说许锐锋是在天王山大当家教枪法、金刀护法教功夫、老鹞鹰教学问硬给磨出来。

    ……

    夜深了。

    温婉在被窝里有了微微鼾声,但,许锐锋却再次失眠,他想家了。

    可眼下别说是家,连国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