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 第一百七十九章: 陆机之案另有文章

    这“晋书断史”让张华费了好大的力气, 才帮陆机摆平了朝内对他的非议和诋毁。也是从“晋书断史”开始,陆机口不择言、恃才放旷的形象传得满城风雨。

    如今陆机在狱中这般暗讽司马昭,怕是要招来杀身灭族之祸!难道陆机这么多年,都没有改掉这暴躁的脾气吗?

    卫玠知道陆机看他变脸的瞬间,又防守起来,眼神缓缓温润起来,“陆大人, 令弟与我诉说过一些事情。这些事情,有些是将领对你不敬的根源, 不知此事, 可是真的?”

    卫玠的话语让陆机明白, 卫玠此次前来是营救他陆氏一族, 而非落井下石。

    陆机疑惑的皱起眉, 尽管他还是不信司马颖的妹夫卫玠会救他,可弟弟陆云既然找过卫玠,就说明卫玠还是在某些事情上是可以托付的。

    “士龙可是说孟超的事情?”陆机的语气放缓,虽是疑问, 却已然知晓答案。

    “是的。”卫玠点头承认,这句话让陆机的眼神变得温和。

    只听陆机轻叹道:“和演, 你该知道, 我不过是一介臣子。世人都说将相和, 可世人不知将帅不和, 何来胜利?有些事,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

    “陆大人……你的事情, 我明白。只是……”卫玠轻叹一声,他到底是想给陆氏家族一个活路的,必然要让陆机做些事情,才能顺水推舟,“军令如山,你的案子着实难办,我也只能尽全力试一试。”

    “如此,有劳和演大人费心了。”陆机也知道自己死罪难逃,他只希望自己的家族不会被波及。

    “陆大人,听闻牵秀将军将你带回朝歌,可否告知,当时你当众可说过哪般?”卫玠看着陆机,他真害怕“晋朝断史”之事重演。

    “说过哪般?”陆机眼睛一转,他很小心的诉说,哪有太多的话语?唯一有的也就是……

    陆机看向卫玠的眼神疑惑起来,“不过说了句自从吴国覆灭,我兄弟宗族蒙受大晋重恩,入朝陪侍帷幄,剖符带兵。成都王把重任交给我,我推辞却没有获准。今日被杀,难道不是命吗!”

    卫玠的眸子本是清明,却在陆机说出口的刹那抬起下巴,缓缓闭上眼,轻吐出一口气,果然,如他所料,陆机还是犯了口业,造了是非啊。

    “和演大人,此话,可有哪般不妥?”陆机很是纳闷,他并没有太多意思,只是想年华亭老家罢了。

    “陆大人……你可还有哪般话要写给主公和家人的?不如我差人带来笔墨,你留书一封?”卫玠换了话题,可这突如其来的转换话题让陆机的心越加的不安起来。

    陆机握着毛笔的手微颤,他只是写给了司马颖,但是将书信递给卫玠的时候,他低声在卫玠的耳边说道:“叔宝……可是我说错了哪般?”

    卫玠因着陆机突然叫他表字,也不好拂了陆机的意,低声回复道:“陆大人,这世上多得是指鹿为马与莫须有之事,你莫不是忘了东门黄犬之说?”

    陆机瞪大眼睛望着卫玠,却见卫玠拱手作揖,转身朝着门外走去,而陆机踉跄几步,跌坐在床上,捂上了脸,他真是一句话毁了未来啊。

    卫玠才走出牢狱,却见到陆云被守卫押来,两人打个对面,卫玠刚想开口,陆云暗暗的摇了摇头。卫玠只得愣住原地,闭上眼。

    他卫玠上午不过是跟陆云见了一面,这下午提问陆机的时候,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将陆云押入牢狱吗?

    司马颖,你到底是想要我卫玠如何?给我审案子的权力,却又在背后这般的掣肘。难道,你连我也怀疑了吗?

    卫玠闭上眼,抬高下巴,再次长吸一口气。他怕是与章度越行越远了。

    此时卢志匆匆而来,碰了碰卫玠的胳膊,轻声说道:“案子审的如何了?”

    卫玠睁开眼看向卢志,尽管心中满是寒霜,脸上却是温润笑意,“卢大人,你瞧我这一身狼狈的,定是没审出哪般。”

    “这世上也有你审理不出的事情?”卢志轻笑一声,不待卫玠回答,轻声在他耳边下去,“兄弟,你最近小心一些,已经有人在盯着你了。”

    卢志才说完,卫玠呆愣住,卢志这般说是为哪般?莫非司马颖对他的不信任已经上升到了要时刻监视吗?

    “走吧,主公还等着你呢。”卢志说罢,就拉着卫玠来到司马颖的帐营。

    司马颖此时正坐在一处翻看兵书,看到卫玠前来,放下兵书,脸上无喜无悲,“可查出哪般来了?”

    虽然无喜无悲,那放下兵书的动作有一些急躁,让卫玠能感受到司马颖的不悦,卫玠拱手作揖道:“回主公,查出一些事情。当下得到陆机的手书一封,不知主公可否先看过再听下官明说?”

    “拿来。”司马颖才说完,孟玖双手呈上陆机的书信。

    司马颖展信,信中言辞非常凄恻,竟让司马颖的眼中有了泪水打转。

    卫玠见司马颖被陆机的文章触动,长袍一甩,跪在地上说道:“主公,陆机一案牵连甚广。虽说陆机所犯之事乃是军法,理应死罪。可到底胜败乃兵家常事。若是战败便予以夷三族,怕是会有更多的将领会因为祸及族人而退缩。届时,主公身边怕是良将帅才将会锐减。故而,一人事一人当,方显得主公贤名。”

    司马颖看着地上的卫玠,贤名?呵……多少年他司马颖被贤名所累?他不过是杀一个该杀之人,却被卫玠小题大做,说什么杀了陆机的家人会贻害不少。

    卫玠见司马颖不说话,便跟上一句,“但,此事仍归主公裁夺,还请主公明断。”

    此时门外牵秀托着一个人头走了进来,抱拳作揖的说道:“主公,这厮临行前还说什么,华亭鹤唳,还可闻否。真是狼子野心。”

    卫玠侧过头,看向托盘上的人头,跪坐在了地上。这是……陆机!

    卫玠闭上眼,一瞬间,泪水落了下来。他知道司马颖杀了陆机便是毁了吴郡士子的心,若是此时,被奸人挑拨,怕是会真的引发士人的口诛笔伐,届时司马颖一切宏图伟业都要付诸一炬了。

    卫玠睁开眼的时候,声音沙哑道:“主公……陆氏兄弟虽死不足惜,可到底牵一发动全身,若是陆氏动荡,恐造成时局突变,不可冒进……”

    卫玠再一次犹如少年之时那般,因着情急脱口而出,他想着司马颖能够悬崖勒马,可是他忘了,司马颖已经开始怀疑他卫玠的衷心了。

    而司马颖则是望着卫玠那腮上的泪痕,一脸严肃,卫玠为陆机而哭?果然,王舆说他司马颖就是个废物,一点也没错。不然他最真心以待的谋士,他的妹婿卫玠,竟然还想着帮陆氏说话,而不是为他司马颖着想。

    司马颖心中正在窝火,蔡克带着陆氏族人哭泣着,闯入司马颖的帐营,众人见到哭泣的卫玠先是一愣,紧接着也跪在地上,蔡克率先开口说道:“主公……我们听闻陆士衡被您斩杀。那陆士衡触犯军法,理应处死。可是陆氏族人对您忠心耿耿,从未有逾越之事,哪里有胆量谋反啊?这是万万不可能的啊!”

    司马颖看着跪成一排的大臣,因着他想起当年司马冏冷声斥责救助陆机的世家大族的后果,便做起戏来,眼泪婆娑的说道:“孤也深知,士衡不过是犯了军法,陆氏不该被诛杀。士衡还上书一封,孤也心痛如此大才陨落在屠刀之下。实乃孤之过……孤之过也……”

    司马颖哭泣着,却因哭泣太过,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孟玖连忙扶着司马颖走入内室。

    才入内室,孟玖轻声在司马颖的耳边说道:“主公,今日之事,一如当年齐王被人逼迫放过陆机之事。若再有亲王救下陆云,怕是,主公邺城美名转手他人啊。再说……”

    司马颖抬眼看向孟玖,并未搭话,只是等待孟玖继续说下去,孟玖自然看明白司马颖的意思,便说下去,“主公,今日行刑之时,军中有人提到华亭鹤唳一如东门黄犬。这东门黄犬奴不知是何意。但奴听闻这陆机有一黄狗,名曰折耳,洛阳到吴郡来去不过五十天,实则是灵犬一只。”

    孟玖说到此处,司马颖的眼神变得狠厉起来,东门黄犬!呵……好一个东门黄犬!

    怎么?李斯有一只黄犬,他陆机也有一只!赵高是宦官,孟玖也是宦官!而他司马颖身为皇太弟,便是秦二世胡亥了吗?这是诅咒他司马颖执政不久,还是诅咒她司马颖不可能执政呢?

    孟玖的话音又传来,只听孟玖说道:“主公,那孙拯脚骨都被磨出来了,还一直帮陆机和陆云兄弟开脱罪名。吴郡士子对陆氏的衷心,胜于司马王族,您不得不防啊……”

    司马颖眼睛一转,冷声说道:“你们百人联名的证词可准备好了?”

    孟玖一听司马颖的这番话,连忙堆起笑容,从袖口取出,双手呈上,“主公,这证词早就准备好了。还有我弟弟证明陆机谋反证词,这证词是货真价实的。”

    “记得,今晚开始,孤要听到华亭鹤唳一如东门黄犬传遍军中,可懂?”司马颖的声音近乎咬牙切齿。

    “是,主公,奴明白。”孟玖躬身说道。

    “出去吧,那些人还等着演戏呢。”司马颖嘲讽一笑,扶着孟玖朝着外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