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第一百三十八章:卫玠再见尚书乐广

    腊月十六日, 卫玠早早来到三七医馆,身后的七堡抱着一个漆器木奁, 才来到二楼, 见到乐霖坐在那里看着账本。

    听到动静的乐霖抬起头与卫玠对视。

    卫玠的心跳快了一些,可他习惯了寂静, 只是脸上一抹寒山般的孤傲,故而只是转身接过七堡的漆器木奁,声音轻柔, “去外面等我。”

    卫玠亲自转身关门,转过身来,已然笑颜如花,他抱着木奁走向乐霖,眼眸里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就连话语都温暖如风,“打开看看,你的新年贺礼, 可还喜欢?”

    乐霖歪着头,望着这如沐春风的笑容,他的眉眼都是笑的,只是这笑不再是她离开之前那锋芒毕露的笑,反而是内敛温吞的笑。只是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灿若星海的眸子, 依旧是脉脉含情。

    她瞥见他左手横断的疤痕, 那疤痕附近还有几个厚茧子, 这样的茧子……乐霖心一动, 她将漆器木奁抱到案几上,反而快走几步,右手抓住卫玠的左手手腕,左手手指颤抖的抚着他手掌上的厚茧子,眼眶微红。

    卫玠想要抽回手,却被她抓的紧紧地,她抬起头红了的眼眶带着心疼,“叔宝,你身上余毒未清,本就不可劳累,怎能习武?这厚茧子怕不是一时半刻才有的,你这样,身体如何受得了?”

    她的话,熨帖了他寒若冰霜的心,温暖的关心让他的嘴角有了笑容,“不妨事,男儿本就该提枪上马,保家卫国的。再说,你的医术这般高明,又赠给我清除余毒的药物,自然会药到病除。”

    卫玠的话让乐霖呆愣住,她连忙将三指放在他左手手腕上,为他号脉。他的脉象平稳有力,不再是以前余毒未清、气虚弱证的模样。尽管不知,卫玠到底是如何清除余毒,但是他体内无毒便是她最期待的事情。

    卫玠牵起她的手,将她冰凉的小手放在双手之间,拉着她走到漆器木奁前,指了指这木奁,“时值年关,看看你的礼物吧,但愿你喜欢。”

    乐霖打开木奁,看到里面放着两样物件,一件蔷薇花雕纹的青玉步摇,一件蔷薇点玉纯银盘螭璎珞项圈。

    乐霖抬起头望向卫玠,只见卫玠温柔笑起,“因你生于蔷薇花开之时,故我亲绘初夏蔷薇花样,差了匠人为你做了这一套,不知,你可还喜欢?”

    乐霖点着头,“喜欢。”

    他的笑容更大了一些,拿起那蔷薇青玉步摇,把玩在手里,望向乐霖,“如此,不如戴上,如何?”

    乐霖羞涩撇开头,卫玠粲然一笑,为她戴上蔷薇青玉步摇,取来铜镜,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此玉配你,甚好。”

    乐霖瞥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脸红了起来,这卫玠当真会讨好女孩子。

    她望着他,心因着他的体贴而酸涩,如今的他承受着世道的排斥,却依旧周到的为她想着一切,这样的他不是良人,何人才是良人?

    他见她眸中有了一份心疼,为她整理着碎发,温润的说道:“你好便是我好,只因有你,我才有活下去的勇气,故而,你莫要为我忧思,且知一切有我即可。只是有一事,我确需问你一问。”

    乐霖因着他的话而诧异了几分,“叔宝,是何事?”

    卫玠为她整理碎发的手停顿,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等待她的答案,“你说明日,我去乐府送些年礼可好?”

    乐霖错愕的望着卫玠,“明日,你要去见我父亲?”,心中却想到:叔宝不知现在父亲乐广对他并不欢迎吗?

    “嗯,时值年关。不管如何,我都与你有婚约,若是我不去则更是不该。只是,你觉得我是坐坐就走,还是……说些其他?”卫玠的话语很是诚恳,却又小心翼翼,他又何尝不知此次见乐广并不适合?

    “叔宝,我想你一定知道,现在父亲对你的感官如何,你去了,必不像以前那样,父亲肯与你闲聊几句,但是我知道你是为我而去的,所以我很开心。故而我支持你。”乐霖想着折中法子却被卫玠拒绝。

    “见乐大人这件事,无论是明日,还是他日,终是绕不开的。哪怕被乐大人指责,也必然要走这一遭的。”卫玠轻叹一声。

    卫玠牵起她的双手,话语里更多的是欣慰,“为了你我的未来,必要去上一趟。听到你这般为我考量,我确实欣喜。不过,你不必这般为我担心。”

    腊月十八日,辰时三刻,马车哒哒行驶入乐府,卫玠走下马车,望着乐府牌匾,尽管内心有着不安,他必须要来乐府送年礼,道贺新春。

    乐府小厮从大门出来,打开中门,对着卫玠作揖,“卫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卫玠无喜无怒地对身旁的七堡缓缓说道:“走吧。”

    卫玠随小厮走入乐广的待客花厅,卫玠长袖作揖,恭敬有礼的说道:“乐大人。”

    乐广抬起头看向卫玠,嘴角勾起客套的笑容,“原是叔宝,这往年过节都是差人送来礼物,怎的今年却要亲自前来?”

    卫玠给七堡递了一个眼神,七堡带着九堡将礼物整齐的堆放在一旁的小茶几上,安静的立在一旁。

    卫玠恭敬有礼的说道:“乐大人曾救叔宝性命,如此大恩,叔宝以前年少,不懂礼数,如今明了礼数,故而前来备些薄礼。”

    乐广接过茶水,吹了吹热气,轻抿一口,“嗯,这年礼送达,如今天色已晚,老夫就不留叔宝吃饭了。”

    卫玠明白乐广并不愿与自己深谈,便恭敬的抱拳作揖,“那就不叨扰乐大人了。”

    只是卫玠走到房门处,还是转身过来,对着乐广长袖作揖,大礼而拜的说道:“乐大人,叔宝自知名不就、望已损、身无位,此时谈两家约定之事实属尚早。但请您容叔宝一年,待到明年冬至,博得官位名望之后,允叔宝践行所诺。”

    乐广打量着卫玠,语气不善的说道:“一年为期,允你功成名就?叔宝,你倒是说说,如何能让你一年就变了模样?”

    卫玠明白乐广想知道他这般笃定的决心由何而来,沉稳而又恭敬的回道:“乐大人,叔宝已然在军营就职,时下有一事,或可一为,若是行事恰当,便有机会。”

    乐广轻笑出声,言语里带着轻慢,“或有机会?你倒是说说,是哪般机会?你又如何抓得住?”

    卫玠站在乐广的对面,恭敬的回道:“乐大人,如今局势有三处蹊跷一处机遇。三处蹊跷在于,一、文官调派朝令夕改,二、军中裁撤军人、节制军费,三、孙秀此人卖官鬻爵、广买貂毛。一处机遇在于,孙秀已然文官厌恶、武将憎恶、重臣烦恶,故而机遇或因孙秀之人变动而来。”

    乐广盯紧卫玠的眸子,冷声说道:“孙秀是赵王的心腹,岂能说变就变?”

    卫玠抱拳作揖,认真的回道:“乐大人,叔宝已知两件事,或为孙秀变动之关键。”

    乐广眼神变了变,方才卫玠说在军营就职,莫非……真要发生哪般?

    乐广收回冰冷的语气,但依旧不甚热络的说道:“你倒是说说。”

    卫玠见乐广这般的话语,便知道乐广也想知道答案,继续恭敬的说道:“这第一件事是齐王刚刚招安了暴动流民匪首王处穆,此时齐王正得民心与军心。第二件事是孙秀裁撤军费之事甚难,故而发了军内公函,以齐王之军为开始。若此事当真,恐齐王要么斩杀王处穆而失去军民之心,要么不斩王处穆而怒起与孙秀一搏。但终究是淮南王前车之鉴不远,故而,齐王怕是要等诸位王爷也恨上孙秀,方可与孙秀一较高下。若当真如此,于叔宝而言,便有建立军功的机会。”

    乐广打量着卫玠,眼睛轻转,指着一旁的铁壶说道:“卫公子,不知这铁壶中沸水若出壶中,是扬汤止沸为好,还是釜底抽薪为妙?”

    乐广的话让卫玠自然明白孙秀与齐王司马冏之间的矛盾,一如这滚沸的热水。只是孙秀怕是这扬汤止沸,而齐王司马冏却是那釜底抽薪。

    卫玠明白这扬汤止沸治标不治本,只要底下薪柴依旧着火便是徒劳,只会疲于奔命罢了。故而孙秀当真跟齐王司马冏一较高下,怕是输局已定。

    而这釜底抽薪不过是妄图改变一切,只要薪柴灭了火,这沸水就会降温,届时一切归零反而得不偿失。故而齐王司马冏除非是与司马伦兵戎相见,否则不可能有赢局。

    思及此,卫玠拿着茶杯站了起来,从窗台上去了一些入如茶杯,将茶杯的雪倒入滚沸的热水中,抬眸看向乐广,“乐大人,叔宝窃以为,扬汤止沸疲于奔命,釜底抽薪过犹不及,倒不如取适当冰雪倒入沸水中,暂时压下沸水,又能补充水,实为一种办法。一如孙秀与齐王之间,以冰雪覆盖,予以调和,而这调和之人当属成都王。叔宝现下正在成都王账下效力,或可一为。”

    乐广心想到:卫玠在他的大女婿成都王司马颖账下效力?目前,他正需要大女婿司马颖与乐家互相扶持,而这卫玠若当真能促成此事,或许可以让大女婿司马颖更上一层楼。于他那两个军中效力的儿子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乐广看着卫玠,眼神变得不再冰冷,“如此,老夫便静待一年时间,盼叔宝在成都王那里建功立业。”

    卫玠因着乐广终是松了口,而心下舒缓,长袖作揖道:“乐大人,一年为期,叔宝会尽力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