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镯子

    管事不紧不慢,神情略有歉意,拱手道

    “实在不好意思。今日有些忙乱,今儿的当票的记录也有些不大准确。小人已命人去东家那里查总账了,估摸着,得过些时候。

    夫人若真等不及,那便待查准了,小人自然将原物送回府上。夫人意下如何?”

    若春看向苏意,会意后,她果断拒绝道

    “这自然不可。眼下当票已经在你手上,哪里还有扣着东西的说法?”

    “这……”管事提起毛笔,作为难状。

    苏意摸了摸额间的发丝,淡然道

    “如今那物件,关联着我家中重要的事情,今日必得赎还回来方可。

    管事既然已经派人去查了,那我便在此等候,想来也不会耽搁太久。”

    管事躬身行礼。

    “多谢夫人体谅。”

    门外人流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之景恰与铺子里的安静形成比较,更叫铺子里的人觉得气氛压抑。

    *

    从铺子里出来,朝奉转过两条街,绕过一个路口,便到了宁国公府的后门。他细看一番周围的情况,才放心敲门。

    待门开后,他又仔细向门房说明一番,方从后门进了府。

    院内松竹翠柏,鳞次栉比,水榭其中,潺潺悦耳。

    时下,小公爷顾何,正与太子萧百川在暖阁中弈棋,听闻有人来找,便令其等在了廊下。

    半刻后,朝奉终于见到小公爷顾何。

    他着一件石青色的圆领常服,罩了件深色的外袍。儒雅温和,恰似一方玉琢的砚台,方正俊美。

    顾何出了暖阁,身形如松柏一样挺拔立在阶前,开门见山道

    “出了什么事?”

    朝奉拱了拱手

    “小人是来报信儿的。

    上午那家人,此刻又带着当票来,说是要赎回去。眼下物件还在东家您手里,管事也不知如何处置,这才命小人前来询问。”

    顾何沉吟片刻,道

    “来人,还是定北侯府的婆子?”

    “是个年轻的,身边带着丫鬟。衣着贵气,模样却十分清丽,但人却瞧着有些虚弱,脸色不大好。”

    顾何回想一番,道

    “我竟不知,定北侯府还有这样一个人。”

    萧百川披了件大氅从屋内出来,现下已经在不远处听了半晌。

    “我看,此人多半是谢怀岳的正妻,青州苏氏的嫡长女。”他忽然开口道。

    顾何颔首,不解道

    “怀岳在陵京可是出了名的多情,当年他那外室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谁家的女儿这么想不开,竟嫁给了他?”

    萧百川淡然一笑。

    “大约,也是身不由己。”

    顾何琢磨一番,依旧不解道

    “殿下此言,竟有几分怜悯的意味。难道殿下与怀岳的正妻是旧识?”

    萧百川定了定神,疏离的眼光扫过眼前的人,不怒自威。

    顾何自知僭越,立刻躬身行礼,道

    “殿下恕罪,是元正失礼,一时妄言。”

    萧百川神色淡淡的,好似并未放在心上,转而,沉下墨色的眼珠,自言道

    “六年前,我在青州遇刺,恰巧被其父亲相救,说来,她也算我的半个恩人。”

    顾何垂眸,恍然之间略有感慨道

    “原来如此。”

    顿了顿,顾何自袖袋中掏出镯子,几番不决。

    萧百川转动深褐色的眼珠审视那玉镯,轻描淡写道

    “不过是个物件,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就算她拿回去,也翻不了什么风浪。”

    顾何有种被点醒的感觉,他拱拱手。道

    “殿下说的是。”

    萧百川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清晰的眉头微微蹙着,额间有小而密的汗珠慢慢渗出。

    他的病发作了。

    近侍太监言禄看得仔细,忙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豆绿色的小瓷瓶。

    他疾步上前,熟练地将药瓶里的丸药倒出一粒。

    “殿下是不是又疼了?快些用药,快些用药。”

    待丸药服下,言禄又忙让小厮送上一盏茶。

    萧百川猛饮一口,本想冲散药的苦味,没想到却更觉得满口的苦涩停滞弥漫在口舌之间。

    他强忍着,若在臣子面前叫苦,实在有失威仪。

    “拿走,拿走。”他有烦躁道。

    言禄自小就跟着萧百川,他自然看得明白,忙招招手,让小厮上来撤了茶。

    见此情形,顾何恭顺地垂着首,静默无言。

    萧百川看了看他,继续道

    “国公原配去得早,国公与夫人如今也是二十几年伉俪情深,又怎么会是区区一个镯子便能撼动的?

    国公夫人明言不认此女的用意,你心里自然清楚。可你的本心,又是什么呢?”

    顾何手上暗暗发力,道

    “那毕竟是我国公府的嫡女,亦是我同父异母的长姐,就这么眼见着她流落在外,元正实在不忍。”

    萧百川沉默半刻,转身道

    “元正,要知这天下的事,不是皆都可以用情谊和血脉衡量的。

    试想,国公府的嫡女给别人做了外室,还生了个女儿。此事,在陵京传扬开来,不管是国公府还是定北侯府,两家人的脸上都不会好看。”

    顾何不语,只垂着头。

    朝奉听了半天,是非曲折似乎很是复杂,他到底是没听明白,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同管事交代。

    眼前两位又都身份贵重,实在也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他心下只觉得急躁,倒是给句痛快话呀!

    萧百川知他看重手足情谊,便又开解道

    “此事亦是角度不同,看法不同。元正,你如今又是以怎样的身份看待此事?”

    顾何捏紧镯子,思虑一番,递还回去道

    “此事还是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朝奉颔首,双手忙接过来。

    “小人明白。小人告退。”

    萧百川凝视他褪去的身影,自言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生而为人,自当不负自己,竭力斗争,方能不负苍天之恩。”

    顾何沉默着,不知他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说那从未谋面的长姐。

    *

    朝奉满头大汗地进了屋,将怀里的镯子小心地递给了管事。

    管事略略查看一番,这镯子还是原来的镯子,东家拿走了又还回来,这又是什么名堂?

    他百思不解,又看向柜前在堂中端坐的女人,只觉得不简单。

    他笑意盈盈地走上前,双手将镯子递还回去。

    “夫人久等。如今东西已经查验过了,账目也十分清晰。现下归还夫人,还请夫人留下吃杯茶再走。”

    若春一把夺过去,傲然道

    “此前怎么不见你如此客气?如今东西既拿回来了,我们夫人还有急事,哪里有功夫在你这里喝茶?”

    他忙弯腰作揖,恭敬道

    “是小人怠慢,还请夫人多多担待。”

    苏意接过若春递上来的镯子,仔细研究一番,道

    “管事不必如此。您在这典库中见多识广,对玉器的花纹款式想来也有一些研究,不知这镯子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管事想了想,心下觉得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开口答道

    “此玉是由一整块上好的和田玉雕琢而成,款式是二三十年前的老式样了。现今,市面上也不大能见着了。

    不过,这上面的牡丹花,雕工精湛,线条处理和勾画也是动了巧思的。故而,戴在手上便叫人觉得栩栩如生,仿佛在腕间盛开了一朵盛世牡丹一般。

    想想,在陵京中能佩戴这样玉器的人家,不是皇亲贵族,便只有公爵府了。”

    话毕,苏意心中明了。

    云小衣的身世,竟如此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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