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于室有绩

    送走了云青玲,云桐也要出门。

    她与云则还有些事没谈成,家中如今还要招待陆续从外地赶来吊唁文老太君的人,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还是在客栈的屋子里聊来的方便。

    两个人坐着谈了半天,也没什么进展。

    云则见识了云桐的能力,就愈发谨慎,再不肯轻易说下什么话。

    云桐不想再与他绕圈子,便命侍女上了茶。

    “堂叔倒是打得好算盘。想用几匹布,来换商线与海洲的鼎力相助。您若是个做生意的,不出三日,肯定赚的盆满钵满。”

    “蜀郡缺钱,只想赚几个子儿,不想搏命。”云则也不客气,“费祖保就算从雍州打进京,与我们无关。”

    言下之意,占京城容易,攻进益州可是难上加难。

    云则又道:“奉劝你一句,赵家的江山不过一副空壳子,随便谁踹一脚,就塌了,齐州不必站在赵家的屋檐下,省得房梁砸下来,送了命。”

    难道百姓就活该被卷进战火中吗?

    云桐有心问,却也明白云则是不会被这种话打动的。

    所以她轻声道:“偏安一隅,想不到蜀郡云家就这么点出息。”

    云则愣了一阵,转而笑了:“激将之术可不是这么用的。”

    “那要看堂叔所求为何。”云桐端起茶碗:“坐山观虎斗,倒是稳当,可也别误了下山的时机,别等到老虎吃了对手,转过头看你。”

    云则的神色严峻,过了一会儿才道:“有些事,我不能马上给你答复。”

    “没关系,我可以等。”云桐笑着把茶碗放下:“不过,蜀锦的事,您最好还是快些做决定。盛行之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别等到人们都去追捧其他地域的织物,您再想入场,可就难了。”

    “自然。”云则道,“不如就让商队随我一同回蜀郡吧。”云则看着一脸认真的云桐,又道:“你若是不放心,也可以一起去蜀郡看看。”

    “日后有机会,定当前去拜会。”

    云则这才意识到,自己吵上了头,忘记云桐如今还在服孝。

    连连道歉。

    云桐抓住机会劝道:“昭义关也是商贸重镇,堂叔难道一点想法都没有?”

    云则摆了摆手:“王家经营多年,岂是我们想想就能到手的,不过我可以答应你,派人去昭义关探一探情况。毕竟你说得对,哪怕费祖保对益州没有威胁,放任一头豺狼在家门口徘徊也不是什么好事。”

    说完,云则就离开了。

    “真能装样。”云桐忍不住发了句牢骚。

    装的跟只羊一样,上辈子可是搞出了一个太子遗脉与京城对着干,恐怕羊皮底下也是恶狼之相。

    方掌柜见云则走了,就上来寻云桐。

    “姑娘,可要歇一歇,今日码头上有南边的荔枝,姑娘可要尝尝鲜?”

    “制成冰露端上来吧。”云桐想了想道。

    方掌柜领了命,亲自去往后厨盯着。

    梨果与方掌柜走了个擦肩,进来告诉云桐。

    桃珠带着那个孩子,等在外头。

    “让她们进来吧。”云桐说完又看向梨果:“你怎么有空回来了?”

    “大公子能者多劳,山南的大小事,他都能帮柳县丞拿主意。南宫大人便带着我回来了。”梨果笑道,“山南如今已经步入正轨,那些流民有了安身立命的能力,也就不怎么在乎那些神神叨叨的画片,最近少了很多。”

    这才是梨果敢回来的原因。

    说着话,桃珠就带着人进来了。

    梨果在云桐身边站定,好奇地打量着这丫头。

    她长得又瘦又小,脸上、手腕上,露在外头的皮肤上到处是触目惊心的伤口。

    见到屋里的陌生人,她害怕得往后缩了缩,还尽可能地低头,挡住旁人的视线。

    云桐接收到桃珠求助的眼神,温柔地点点头。

    桃珠心中大定,轻轻拍了拍那孩子的后背,小声提醒道:“你只管说你想说的,不用怕。”

    梨果此时也开口安慰道:“你见过我的,记不记得?”

    孩子抬头认真看了看梨果,用力点了点头。

    然后按照桃珠教给她的动作,走到云桐面前,行了一个礼。

    “姑娘大恩大德,我……我……无以……”

    她紧张地手心出汗,全然忘记准备好的言辞,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桃珠。

    后者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她鼓起勇气看向云桐:“我……我准备了好多话……现在都忘了……姑娘对不起……”

    “你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就可以,不用怕。”

    云桐的笑容很温柔,让这孩子稍微心安了一些。

    “姑娘您、您留下我吧,别把我再卖掉了。我、我会干力气活,也会带孩子……我……我还……我愿意学的姑娘,姐姐说,我要学会很多东西才行,我都愿意学。我、我可以不要工钱,我跟着姐姐就行。”

    “你管桃珠叫姐姐?”云桐问。

    “对,姐姐救了我的命,我一辈子对她好。”

    倒是个知恩图报的。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没有名字……”孩子捏紧衣袖,“我想让姐姐给我取个名字。”

    云桐看向桃珠:“那你就帮她想想吧。”

    桃珠喜上眉梢,忙对愣在原地的孩子说:“快谢谢姑娘,姑娘留下你了。”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孩子高兴地哭了出来。

    “把她带去给花嬷嬷照看,你也要好好照顾她。”云桐对桃珠道。

    吩咐完,云桐便让桃珠跟梨果将孩子带下去。

    下了楼,梨果帮着桃珠将那孩子扶上马车,她问桃珠:“想好名字了吗?”

    桃珠道:“以后她是我的妹妹了,名字自然跟着我,叫樱珠好不好?”

    “跟着你姓,难道不应该姓桃吗?”梨果疑惑道。

    “我姓云。”

    *

    梨果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客栈后厨准备的荔枝冰露,还有一碗用冰镇着的新鲜荔枝。

    “姑娘,桃珠把那孩子带回去了,她说以后那孩子就叫樱珠了。”

    “一听就是她取的名字。”云桐笑了。

    梨果又问:“姑娘,您这么轻易就把这孩子留下来,是不是还因为花嬷嬷。”

    云桐点点头:“如今咱们院子里的丫头都大了,不需要花嬷嬷时时盯着,我怕她闲下来想东想西,如今有个孩子给她照顾,也能分分她的心。”

    正如云桐所料,花嬷嬷见到樱珠心疼坏了,经过一番悉心照料,樱珠也对花嬷嬷敞开了心扉,一老一小做了伴,度过了她们人生中一个艰难的时刻。

    云桐与梨果细细问了樱珠的来历。

    “这孩子也是个狠绝的,听说他们把她逮上船的时候,还从她嘴里掏出半截耳朵。”

    *

    “干娘的耳朵还能长好吗?”阿四从妆奁里捡出一只金花耳环,对着镜子在自己的耳朵上比量。

    “没听说过,耳朵没了,还能长出来的。”王琵儿看着牙婆那满满当当的妆奁:“如今她也是都用不上了。”

    两人小声说着话,只听帘子后的寝间传出一声痛苦的呓语,接着周药婆低声说了些什么。

    只听到,瓷碗“哗啦”一声摔在地上。

    阿四赶紧将妆奁关上,把耳环藏在自己的袖子里。

    她刚抚平了衣服的皱褶,周药婆就气势汹汹地撩开帘子冲了出来。

    “给你们干娘勤换着药,别让她受风着凉。”

    “是,周姨。”阿四老实地低头。

    “知道了。”王琵儿立刻撩开帘子进去探视,阿四紧紧跟在她身后。

    王牙婆躺在床上,明明已经是燥热的夏天,窗户却没有开,屋子里有一股闷热的药味,顶的人头痛。

    阿四吸了吸鼻子,凑在王琵儿身边小声道:“好像什么东西烂掉了。”

    王琵儿也被屋子里不祥的气息熏得难受,过去推开窗户。

    情况没有一点好转,今日无风,高高的日头将地上的渣土变成上升的热气,从打开的窗户涌进屋中。

    躺在床上的牙婆,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却没有睁眼。

    阿四用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碗水,捧到床边,用勺子一口一口喂给她。

    然而阿四并不专心,一双眼睛四下打量着牙婆的床铺,盯着床头带锁的柜子挪不开视线。

    “咳咳。”

    咳嗽声让阿四回过神来,她连忙低头,看到牙婆睁开了眼睛,那双污浊的眼睛看穿了阿四的心思,闪烁着嘲弄的光。

    阿四的手顿了顿,不小心将碗里的水晃了出来,溅湿了牙婆脸上的绷带。

    “您安心养病。”阿四随手拿过水盆上的帕子,替牙婆沾了沾水,“万事有我们呢。”

    接着把水碗往桌上一放,起身走到王琵儿身边,拽了拽她的袖子。

    “咱们出去吧。”她小声道。

    说完又回头冲牙婆笑了笑:“我给您做饭去。”

    说罢,她推着王琵儿出了牙婆的屋子。

    外头站了好些个女孩,见带头的出来,连忙凑上去问。

    “干娘如何了?”

    “干娘醒了吗?”

    “干娘她会不会死啊?”

    说着说着,有人就又哭了出来。

    “要哭丧进去哭。”王琵儿揪着一个哭得最凶的姑娘的衣领,把她往牙婆的房门走。

    “姐姐饶命,我、我不去了。”那姑娘吓得脸都白了,“别打扰干娘休息。”

    阿四过去,把两人分开。

    “你这么担心干娘,就把灶上要用的柴火劈了。”

    姑娘一见得救了,连眼泪都顾不得擦,就转身逃向厨房。

    接着阿四又对另两个姑娘说:“你们去看着干娘的药膳。”

    “是,阿四姐姐。”两个姑娘喜出望外。

    去做饭就意味着可以背着大伙吃独食,院子里的姑娘们都盼着领做饭的差事。

    “都散了吧,干娘没事,歇两日就好了。”

    阿四抬高声音安慰众人。

    “可是,他们说干娘是染上了时疫,那玩意儿会传人的……”一个平日里与阿四关系好的孩子,忍不住道。

    阿四愣了愣,板起脸:“胡吣,你听谁说的?”

    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说话。

    “嘴不用,就缝上。”王琵儿失去了耐性,转身进了屋里。

    众人一见惹了王琵儿不高兴,连忙向阿四求情。

    “阿四姐,是、是外头那些人说的,他们说干娘这病厉害,这几日他们连扒墙头都敢了。”

    王琵儿不许她们与外头的地痞来往,她们怕说了被罚的更狠。

    “行了,我知道了,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阿四将她们撵走,跟着王琵儿进了屋。

    一掩门,她就面色惊慌地问:“她、她是不是真快死了?她要是死了,咱、咱们怎么办?”

    王琵儿看了她一眼:“京城里的,往年都是这个时候来挑人,他们只管带足够的人走,是不是干娘领着去,倒不要紧。”

    阿四的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两圈,压低声音问:“那、那些官爷给的赏钱,是不是也不用交给她了?”

    王琵儿看着阿四充满期待的大眼睛,笑了一声:“你还想接她的班,做牙婆。”

    “又不什么不好。”阿四抬手摆弄自己刚染得的红指甲,“她总说,要给咱们个好价,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南来北往的大官豪商,咱们见过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吧。去年有个京城口音的,说他膝下无女,想把你带进京给他做干女儿,这么好的买卖,她非说价钱不合适,生生给推了。”

    阿四见王琵儿没什么反应,又趴在桌上,凑上去盯着她的眼睛。

    “我看她就没想把你送出去,留着你,让你帮她镇着那些新来的小丫头片子。”

    因为有王琵儿在,不光是牙婆院子里的姑娘们不敢生事,就连周围那些揣着坏主意的地痞流氓都歇了心思。

    阿四用红艳的指甲敲了敲王琵儿的手背:“你是怎么想的。”

    “来人了,去开门。”

    王琵儿话音刚落,院子的大门外就传来了拍门声。

    阿四小跑了两步去开门,外头是提着大包小包的周春儿。

    院子里的孩子们一见是她来了纷纷围上去,周春儿将包糖的油纸包拆开,让她们拿去分。

    阿四重新把大门锁上,拉着她的手去找王琵儿。

    “干娘怎么样了?”周春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