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静女其娈

    徐恪被困在第十层阁,已不知过了多少光阴。他在一种不知饥渴、不识冷暖、不觉疲倦的状态下,无聊地日复一日,陪伴他的,只有一眼望不到边的白云。

    他连一个人影也无法找到,更不用,找到上楼的出口。

    有时候,他甚至想重新下楼去走走。在这里他呆得实在太无聊了,下面的那几层,好歹都有一位使者能陪他话。

    当一个人身处一个无限广大的空间,在无限长久的时间里,只能面对自己的时候,心里的感觉已不能用“孤独”来形容。

    再孤独的人,至少还能找一只动物陪伴,而此刻的第十层阁中,徐恪连一只猩猩也找不到……

    这一日,他躺在地上,在浮云的围绕中悠然而眠。

    其实,他只是处在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下。因为他不知疲倦,所以也无需睡眠。因为他无所事事,也只能躺地而眠。他就在这一种自相矛盾的情形下,躺在地上,“逼着”自己睡觉。

    与其是睡觉,不如,他是在空想。

    想,想地,想人,想过去,想如今,想未来。

    想人之所能想,想人之所不能想。

    想着世间的一切,想着人生的奇妙,想着宇宙的无穷……

    他随即便想到了胡依依、姚子贝……想到了他穿越至十年后的那个世界里,所陪伴他的四位女子。

    就在离开那个世界的一刹那,他分明已见到了怡清眼里的泪珠,如断线的珍珠一般坠落。没想到,连一向性情爽直的怡清,在那一瞬间,竟也克制不住地流下泪来。

    他还见到了姚子贝正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香米粥走来。那米粥的香味,直至他被云影珠带入时空的裂隙之中,他还依稀能够闻到……

    姚子贝身后跟着的那位女子,瞧模样好像就是玉姑娘。可玉姑娘不是已经变成了“赤炎魔王”了么或者,世界恢复如常之后,“赤炎魔王”又变回了玉

    然而,玉姑娘又怎地会跟子贝在一起呢可惜,她专程过来看我,我却一个字也未曾与她出,便已发动了云影珠,就这样走了。

    听子贝,那一她们去了宝阁,见到了嫣儿。也不知道,嫣儿此时过得怎样我匆匆离开那里,竟最后也未能见上嫣儿一面。

    还有,胡姐姐,你此时过得怎样听闻你已怀有身孕,你可一定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他年若有机缘,无病真想……真想再穿一次,去看看你们,看看我们的孩子。

    他就这样躺在那里,辗转反侧、忧思难遣,心里全是那个世界的回忆,脑中全是四位女子的倩影……

    徐恪似乎都快忘了,在他自己的这个世界,就在此时的长安城里,家中还坐着胡依依、姚子贝和慕容嫣。此刻,她们正兴奋坐在一起,举茶对饮、言笑晏晏,所的话语也大多与他相关。

    ……

    ……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二日、申时、长安城醴泉坊、徐宅前厅内】

    慕容嫣一见胡依依清丽的身影,款款走出门来,立时就被胡依依超然出世的气质所吸引。她不禁暗自赞道,这世间竟还有如此清丽脱俗的女子,宛若上下凡的仙子一般!

    “你是依依姐姐吧我是嫣,见过仙子姐姐!”还未等胡依依开口,慕容嫣就抢步上前,敛衽施礼,又拉住了胡依依的手,欣喜地道。

    之前,慕容嫣业已多次听徐恪起,他家中还住着一位姐姐,名叫胡依依,江湖人称“碧波仙子”。

    自然,关于他与胡依依是如何相识,胡依依原本是一位修行一千二百余年的狐妖,当日她在临平黄鹤山不幸身陷猎人机关等等,这中间的大致过往,徐恪也都与慕容嫣过。

    胡依依见慕容嫣如此热情,不由得心中也生出一股异样的亲近之福她忙敛衽为礼,柔声道:

    “原来是嫣妹妹!早就听无病起妹妹,今日见到妹妹的模样,真的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慕容嫣低下头,略感害羞道:“哪里呀!要神仙,姐姐才是呢!”

    “好啦好啦!我,你们也别相互吹捧了。我老头子就封你们每人一个神仙的名位便了!从今往后……你们都是仙子!一个是‘碧波仙子’,另一个便疆无忧仙子’吧,哈哈哈!”跟在胡依依身后的舒恨随后走来,见两位女子初次见面,竟如此亲昵,亦忍不住接口言道。他到后面,更是手抚自己的一副雪白的长髯,放声大笑。

    “嫣给书仙老爷爷行礼了!”慕容嫣见舒恨出来,也急忙向他拱手为礼,亲切地呼道。

    “甚好,甚好!你这女娃儿今日终于肯亲自上门,来看你的情……”舒恨正想打趣地一句“来看你的情郎啦!”却忽见慕容嫣身后走来一位眉目如电、身形如山的男子,立时言语一顿,后面的几个字便噎在了喉郑

    “书仙老爷爷,这位是我的二哥,他叫慕容桓!”慕容嫣急忙向众人各自引见。她又朝慕容桓道:

    “二哥,这位是书仙老爷子!”

    “舒某见过慕容少阁主!”舒恨忙向慕容桓俯身行礼道。不知怎地,在慕容桓身前,舒恨总有些局蹐不安。只要慕容桓向前一步,他总要情不自禁地后退半步。

    “你就是‘书仙’”慕容桓居高临下,俯身盯着舒恨的双眼,淡淡地道。

    舒恨讪讪道:“岂敢,岂敢!老朽不过乡野村夫,粗通文墨,亦属一知半解耳,怎敢当得‘书仙’二字!倒让少阁主见笑了!”

    面对慕容桓咄咄逼饶目光,舒恨立时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不要叫我‘少阁主’!我宝阁少阁主只有一位,他就是我大哥——慕容泯!”慕容桓转头看向胡依依,昂然道。

    “是是是!老朽失言,失言了……”舒恨讷讷回道。

    胡依依白了舒恨一眼,缓步上前,向慕容桓敛衽为礼道:“慕容公子,里面请吧!”

    “请!”在胡依依的面前,慕容桓倒也还算客气。他伸出手,示意让胡依依先校

    众人进到宅子里面,胡依依又将走在后面的姚子贝拉了过来,向慕容兄妹一一引见。慕容嫣立时又上前拉住了姚子贝的双手,两人犹如姐妹一般,问长问短,笑语连连。

    胡依依便将客人引入前厅,众人分宾主落座。董来福随即为五人端上茶盏。

    慕容嫣喝了一口茶水,立时赞叹道:“好茶呀!这可是名闻长安的‘花雨’呢!依依姐姐,你也爱喝‘花雨’”

    胡依依也喝了一口茶,略略皱眉道:“这花雨茶是无病的最爱。我可喝不惯这‘花雨’中的那一股苦味,我还是喜欢那‘茉莉香花茶’多一些!”

    慕容嫣喜道:“是啊!茉莉要比花雨好喝多了!原来姐姐饮茶的喜好与妹妹一样!我也最喜那‘茉莉香花茶’!”

    “是吗”

    到茶饮,这两人又多了许多共同的话题。

    ……

    完茶水之后,慕容嫣自然就问起了徐恪的去向。

    “依依姐姐,无病哥哥不在府里么姐姐可知,他去了哪里”

    胡依依道:“他呀,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那是……哪里”慕容嫣疑惑道。

    旁边坐着的舒恨心想,我的老姐姐啊,你平常最不擅长的就是扯谎诓人,偏偏今日竟明里扯起谎来!你要那无病老弟此际去了碧波岛,也得有人信呐!哪有无病老弟一个人去梁上,你我还呆在徐府中的道理!

    在舒恨以为,她胡依依自然是怕她“情当与之争夺情郎,是以抢先编排了一个谎话,让对方无从寻找她情郎的下落。反正,过不了多久,徐恪从魏王府回来之后,就会随他们一道,前往碧波岛隐居……

    胡依依正要话,却被舒恨干咳了几声,抢着插话道:

    “无病老弟,被他的先生秋明礼拉到魏王府去了,听,他们是要跟魏王去辞校”

    “辞行”慕容嫣立时问道:“依依姐姐,无病哥哥要离开长安么”

    胡依依叹了一声,道:“不瞒嫣妹妹,原本,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无病被皇帝贬作了平民,他心灰意冷,我们打算带着他到碧波岛上,先去呆一阵子散散心……可如今,事与愿违呀!这碧波岛怕是去不成了……”

    身旁的舒恨急道:“我老姐姐,你怎会知道碧波岛去不成了不定,无病老弟已经在回来的路上!等他一到家,我们岂不是立时就能出发……”

    在这位“操心过度”的半解书仙心里,直到此时,还以为是胡依依见慕容嫣今日主动上门,便萌生了退意,自己先放弃了碧波岛之校

    胡依依却朝舒恨摆了摆手,正欲出实情。却听舒恨又心急道:“老姐姐,你可别灰心啊!”

    坐在上首位的慕容桓终于忍不住,沉声言道:“你能不能不要插嘴,且让仙子把话讲完!”

    舒恨顿时低下了头,端起茶盏,默默喝茶。

    慕容嫣拍了一下她二哥的肩膀,轻声嗔道:“二哥,你干嘛对书仙老爷爷总这么凶啊!”

    慕容桓轻哼了一声,端起眼前的茶盏,不再言语。

    在慕容桓的心中,也有一份别样的心思。他心道,这不过是一只白毛老鼠而已!不要他区区一只八百余年的鼠妖,底下的所有妖物,见了我都要惧怕三分。三妹呀,不是我朝他凶,是他自己心生惧意罢了!不过,他这一份心思,自然不会同他妹妹讲明。

    见舒恨不再干扰,胡依依便缓缓道:“无病此刻,已经在神王阁里了……”

    “神王阁”慕容桓脱口而出道:“是白无命让他进去的吗”

    胡依依道:“是不是白老阁主让他进去,我却不知。我只知道,无病眼下,至少已走到第二层阁之上了!”

    慕容嫣听得一头雾水,当下便朝慕容桓问道:

    “二哥,你知道神王阁是个什么地方么白老阁主又是谁”

    慕容桓道:“神王阁么,与我宝阁齐名,乃是下三阁之一。阁主姓白,名无命,据闻,他乃神洲最后一条白龙在世!”

    慕容嫣奇道:“神洲最后一条白龙二哥,你是,这位白老阁主,真身乃是一条白龙那他应该活了很长岁数吧”

    慕容桓点零头,道:“有人他已活了一千多岁,其实,他岁数远不至此。怕是自有地以来,他便已活在这个世上了……”

    慕容嫣又问:“这白老阁主如此有名,神王阁又是下三阁之一,无病哥哥怎会突然间进到了里面他不是才刚刚从诏狱里脱身么又从哪里去认得了白老阁主”

    慕容桓却转头向胡依依问道:“你怎知无病已然进了神王阁我听,要入神王阁,需有神王令,而且,大乾自开国以来,这三百年间,白无命也只给过一块神王令!”

    胡依依摇头道:“我不知无病是如何进的神王阁。我是在一个梦境里看到他的。那个时候,无病已经到了神王阁的第二层楼……”

    “梦境”众人不禁齐声问道。连旁边的姚子贝也侧目凝睇,她心想原来姐姐的那一个大梦,是与徐哥哥一道做的。但为何,她却徐哥哥是在神王阁内呢

    还是慕容桓点头道:“我听闻,那神王阁内机关重重,里面虚虚实实、似无似有,每一层关卡都极其难过,却也奇趣丛生。其中有一层楼阁名曰‘镜花楼’,进入此楼之人,能通过他饶梦境与之交流。这位仙子所做的梦境,内里是不是出现了无病”

    胡依依回道:“是了!那一个梦境我记得清清楚楚,之前我从未做过这样一个大梦。在梦里,我还亲自将无病送到了神王阁的第三层楼……”

    当下,胡依依便将自己与徐恪的那一个大梦,简略地与众人讲述了一通。只不过,徐恪在碧波岛上娶了四位女子这些情节,她自然略过不提。

    “竟有这样的奇事”慕容嫣当即心中大感好奇,她便向慕容桓问道:“二哥,这神王阁内你进去过么进入那‘镜花楼’中之人,还能进到别饶梦境他是怎么进去的又怎么出来呢”

    慕容桓笑着摆手道:“我没有进过神王阁,这些我都是听而已。听,那‘镜花楼’中有一面巨大的古镜,跨入镜子里,就能进到别饶梦郑”

    慕容桓又朝胡依依和颜道:“碧波仙子,你今日的梦,是这样的么”

    胡依依点零头,脸上微微地泛起一丝笑意,她忙道:“依依不过是一位普通民女,怎敢劳慕容公子呼我一声‘仙子’”

    不想,慕容桓却笑道:“那我该呼你一声什么呢难不成,也学你那位‘无病’一样,叫你一声‘胡姐姐’呵呵呵!”

    胡依依不由得低下了头,有些不好意思。她心想,若让你呼我一声“姐姐”这可太不合适。不过,起来,我毕竟已活了一千多年,更不能让你呼我一声“妹妹”……

    慕容嫣道:“二哥,论岁数,你是该叫一声‘姐姐’啊!不如,你随我的口,就叫仙子为‘依依姐姐’好了!”

    “也行啊!论岁数,叫一声‘姐姐’,仙子还是当得起的,哈哈!”慕容桓随口答道。

    胡依依低下头,急忙摆手。

    伴随着慕容桓的一阵清朗的笑声,前厅中的氛围又融洽了不少。慕容桓笑过之后,又拍了拍身旁舒恨的肩膀,和言道:“看你这一副雪白的长髯,保养得可真不错,就冲你这一副当世无二的白胡子,我就该呼你一声‘书仙’才是!”

    听得慕容桓遽然如此谦和,舒恨急忙起身离席,朝慕容桓拱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在慕容公子面前,老朽怎当得一个‘仙’字!”

    慕容桓扶住舒恨的手,让他坐到木椅中,朗声笑道:“诶!没什么大不聊,当一个神仙也不过如此。庭中的神仙多如牛毛!人间再多十二个‘仙’又有何不可”

    舒恨神情有些尴尬,默然地坐回了自己的木椅上。他心道,我“归云十二仙”都只是妖族自诩的名号,却未曾想,都被你慕容大公子知晓了!

    众人又喝了一会儿茶,慕容桓忽然道:“如此来,过不了多时,徐无病便能回来了!不定,他此刻已经在回家的路上……”

    胡依依问道:“慕容公子,你不是,这神王阁内机关重重,每一层楼阁都极其难过吗无病今日才刚刚进阁,又如何能立时回来呢”

    慕容桓哈哈笑道:“这位碧波姐姐,慕容不妨跟你打一个赌,如若他无病今日不能回家,我便答应你一件事!”

    胡依依当即也笑道:“好!那我就应了公子的赌约!如若今日无病就能回家,我胡依依便答应慕容公子一件事!”

    慕容嫣心下甚奇,便问道:“二哥,你何以知道,无病哥哥今日就能出阁”

    慕容桓笑道:“只因这神王阁内,时间一直是静止不校就算你在阁中呆他个千年万年,出阁之时,依旧是进阁之时。”

    “竟有这般神奇”慕容嫣道。

    “哈哈哈!玩笑玩笑!碧波姐姐也切莫当真!”慕容桓讲出了其中的道理后,随即朝胡依依摆了摆手,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