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此恨不竭

    半个时辰之后,太子李仁垂头丧气地跟着内廷总管高良士,来到了皇帝李重盛的面前。

    李重盛命人搬来一个杌子,让太子坐下,指着眼前的一堆供状,朝高良士说道:“这些……拿给太子看!”

    高良士忙将那二十余份供状尽数拿到李仁的手中。李仁只看了两眼,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说到:

    “父皇恕罪!这些事……这些事,儿臣……儿臣实实不知!都是……都是底下的那些人任意妄为,儿臣回去一定严加管教……严加管教!”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狡辩吗”李重盛冷然说道。

    “大丈夫顶天立地,自己做过的事就要敢认!即便是做错了事,也当如此……”李重盛又道。

    李仁惶恐道:“是……是儿臣所为,儿臣……儿臣知罪,求……求父皇开恩!”

    李重盛怒道:“朕问你,你平常任性,偶尔放几个外任也就罢了,为何这一次,你竟一气卖了二十二个知府!我大乾天下,总共也就一百多个知府,你居然大肆鬻卖五有其一,你为何丧心病狂到了这种地步!”

    李仁匍匐于地,颤声道:“儿臣……儿臣知罪!下次,儿臣再也不敢了……求……求父皇开恩!”

    “下次……你觉得还有下次么”李重盛冷哼道。

    皇帝冷如冰霜的声音,刀锋一般刺入李仁的耳鼓。这时,李仁仿佛已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他竟然也嘿嘿冷笑了几声,不待皇帝发声,便自顾起身坐了下来。

    “不就是一个太子的位置么父皇想要,拿走就是!……我的这些好兄弟,一个比一个厉害,他们不都是抢着要坐这个位置吗就让他们去坐吧……”李仁竟然也露出一副全无所谓的样子,淡然回道。

    “你自己不争气!却来怪你的兄弟!”李重盛愠道。

    “请问父皇,孩儿应当怎么做,才算是争气”李仁反问道。

    “你此次为何要公然受贿,大肆鬻官竟一次卖了二十二个知府的官职!这历朝历代,有你这样的太子么”李重盛问道。

    “不卖官,我哪来的一百一十万两银子没有这些银子,我又怎么能做到,在父皇规定的限期之内,归还国库欠银”李仁回道。

    李重盛问道:“你身为太子,一年有四万两银子的俸银。一个普通农家,四两银子便可足用一年,你为何这般穷奢极欲,还要挪用国库存银百万之巨”

    李仁叹道:“父皇,孩儿平常的花费是多了点,可这银子也并非是孩儿一人所用。我这东宫门下这么多食客,我不得养着吗朝中这么多大臣投靠我,他们家中遇到什么事,我不得时时周济吗边疆有几个将军,与我交情好,他们在京里的家眷,我不得处处帮衬吗……这么多事,哪一样不得花银子啊这四万两的俸银又如何够用!”

    李重盛道:“你既是太子,便当持身以正,修身以礼,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即可。何必还要豢养门客、结交大臣边将你挪用库银本已是错,又私相结党,更是错上加错!”

    李仁却冷笑道:“父皇,你说的好听!又怎知我这做儿子的苦恼父皇命我奉旨该管着刑部,却又让大哥奉旨该管兵部,让四弟奉旨该管吏部,让八弟奉旨监管户部……从前,我大乾的皇子们都没有实职,要么只是在京里虚养着,要么就老远地出去就藩……到了父皇的手里,却偏偏生出了这许多名堂,一会儿奉旨‘该管’,一会儿奉旨‘监管’,一会儿又奉旨‘另管’,我这些兄弟们,要权有权,要人有人,一个个都如狼似虎一样的,立在我的周围……父皇却说,叫我只需‘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即可’……父皇御下有术,将‘均衡’二字运用到了极致,也将这些朝臣们修理得服服帖帖,让孩儿佩服的紧……然孩儿心中也有一句话要请教父皇,父皇难道就只许他楚王、魏王、晋王争相结党、以权谋私,不能许我这太子,也交一些朋友,养几个门客吗……”

    李重盛听着自己这个儿子如今侃侃而言,貌似也有一番道理,倒也有些让他刮目相看。但所谓的这些“道理”无非也是强词夺理,不过,太子今日的勇气倒着实让皇帝颇感意外。

    “照你这么说,你落到今日这个地步,还都是朕的错”李重盛问道。

    “孩儿不敢!只是事情既已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有几句话,孩儿一直憋在心里,此时不得不说罢了……”李仁冷然回道,语气中,竟似大有愤懑之意。

    “你任性妄为、卖官鬻爵、贪墨国帑、一意为私!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你咎由自取,你竟还有脸来责怪朕!朕让你去国库借银了吗朕让去卖官敛财了吗朕让你这般大肆挥霍吗你身为太子,贵为储君,不思洁身自爱,为兄弟们行个表率,为大臣们做个楷模。你做了四十六年太子,日日只知放纵娱游,时时不忘享宴贪欢,出门的排场比朕还有过之……你自己说说,你什么时候做过一件正事!”李重盛大声斥道。皇帝此时不由得站起了身子,胡须抖动,心中的怒气已如波涛汹涌……

    “父皇!……父皇说孩儿做了四十六年的太子,没有做过一件正事。孩儿此时也有一句话想问,这四十六年来,孩儿做的事情,何尝有一件能入父皇的眼里大哥、三弟、四弟、八弟……他们都能时时得到父皇的褒奖,处处得到父皇的关怀。父皇何曾有一天夸奖过我孩儿做了四十六年的太子,每一日都做得胆战心惊,这样的太子,不做也罢……试问这普天之下,哪一朝哪一代,有当了四十六年的太子吗父皇不嫌这龙椅坐的累,孩儿这太子的位置,倒委实已坐得累了……今日,父皇要废我这太子位,那就废了吧,孩儿没有怨言……孩儿这一身血肉之躯,也是父皇所赐,若父皇有意,也请一并收去!孩儿定当从容赴死,决无怨恨!”李仁依然是一脸全无顾忌的表情,他迎着李重盛灼灼的目光,大声回道。他今日,心知结局已定,便索性将心一横,豁出去了……

    “试问这普天之下,哪一朝哪一代,有当了四十六年的太子吗父皇不嫌这龙椅坐的累,孩儿这太子的位置,倒委实已坐得累了……”李仁的这一句话,分明已是在咒怨他李重盛岁数活得太久之意。天子虽然年纪老迈,但耳聪目明,心思何等机敏,这一句话不啻一声沉雷,炸响在他的心头,直听得李重盛急火攻心,险些背过气去……

    “逆子……滚!”李重盛跌坐在御榻上,无力的喊了一句。

    那内廷总管高良士不敢怠慢,忙跑进来拉起李仁的手就往外走。李仁刚刚走到了殿门外,却又听到皇帝李重盛远远地问了一句:

    “你结交左武卫李君羡,真有图谋不轨之意吗”

    李仁做梦也没料到,他父亲此时还能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只因他刚才只是看了几张供认捐官行贿的供状,便已吓得当庭跪倒。而那张检举太子结交左武卫将领,意图不轨的供状他却一直未曾过目。如今,皇帝冷不丁这一句问话,自然听得他一头雾水……

    李仁冷笑了一声,淡淡地回道:

    “父皇说我有,那便是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