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盛世悲歌

    “罪臣,渝州太守蒋士成禀奏,今岁夏至乃至仲秋,渝州大小十三城,四十二县,皆遭天弃,数月不雨,河流死寂, 大地裂缝,百川干涸。禾稼焦枯,林木枯槁。牛马无粮,百姓忍饥, 万物无生, 万顷良田,尽成荒地。朝廷数度赈济,奈何天怒难为,赈粮不济,饥民全家死难者不知凡几。阖家逃难者不计其数。微臣竭尽所能,奈何粮价高涨,府库无以为继,加之乡野间邪教妖神并起,几经打压无济于事,且呈愈演愈烈之势。邪教妖神尤以紫月教为最,其教以邪法蛊惑人心,以教食拉拢教众,且行事隐秘,教众皆不显,难以辨识抓捕。

    “八月十六日正午,金源县刘家村农户刘吉因无法交齐地主租粮,地主王老财以此抢夺刘吉独女,刘吉忍无可忍奋起反抗,后引数百村民攻破地主家宅,抢夺其宅内藏粮,灭其全家。事已至此,王吉打出紫月教旗号,拉拢周边村落村民千逾,以雷霆之势攻占镇城谷安,乱民遂增数万,接连攻占镇城数座,威胁府城。渝州驻军几经进剿,奈何军中混入紫月教徒,军机泄露,进剿无果,损失惨重。

    “仅数日,贼军已席卷渝州大半,官军只得固守大城大寨,贼势滔天,且有祸乱定州之趋势,罪臣无能,府库空虚,钱粮不济,兵无战心,将无战意,人心不稳,恐难久守。罪臣冒死请柬天子,发天军剿灭乱匪,启赈粮安定民心,压粮价以绝后患。

    “罪臣渝州太守蒋士成甘愿以死谢君恩,以全家老小之性命,抵滔天之罪孽,望天子体恤渝州百姓,助渝州度过难关。”

    严道行看完这字字血泪的急奏,只是掩卷无奈地叹息。天子再次病危,不知能否度过此劫,渝州大灾又遭匪乱,再不处理恐成天倾之祸。

    不能迟疑!严道行收起奏折,眼神坚定,哪怕天子醒来怪罪,老夫也一力担之。

    “魏总管。”

    “在~首辅大人有何吩咐?”

    魏公公等待李太医救治赵钦,心急如焚,忽然 听到身旁内阁首辅在叫自己,赶紧转身回应,这危机时刻,能依靠的,除了太医就是这些陛下信任的肱骨老臣了。

    “魏公公,敢问陛下兵符印信在哪?”

    听闻此言,魏公公震惊得一时无言,一双老眼迸发出警惕的光芒。

    看着面色凛如秋霜的魏公公,严道行自然是知道他心中的顾虑,但事态紧急,一向看不起内宦的他此刻也是郑重地向魏公公行了一礼,道:“魏公公,老夫都一把年纪了,且我严家承蒙龙恩,岂能行那大逆之事?奈何渝州大乱,邪教横行,再不剿灭,错过了时机,恐危及社稷啊。魏公公放心,此罪责老夫一力担之,绝不连累他人,等陛下苏醒,老夫自当请罪。”

    魏总管闻言,内心天人交战,他知道严阁老所言非虚,先不说陛下能不能醒来,就算醒来还能否执政也未可知,如果执意等待,渝州之乱恐已难平。

    “魏公公,时势不等人,再犹豫,恐有巨变。”见魏总管还在犹豫,严道行也是心急火燎。

    魏总管如老驴拉磨一般背负着手原地直打转,他服侍了赵家一辈子,都是言听计从,哪里自己做过主,此刻突然失去主心骨,他也是茫然无措。

    严道行看着魏总管迟迟没有回应,心下愈加烦躁,一咬牙一跺脚,想着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上横的,哪怕发动宫变,也要成事,事后大不了自挂东南枝谢罪也在所不惜。

    严道行欲要发作,只见魏总管与他一起咬牙跺脚,也是一个愣神。

    “严阁老所言极是,老奴必当效绵薄之力。皇爷醒来。老奴亦以死谢罪。”

    听闻魏总管所言,严道行眼眶湿润。往日看不上眼老阉人此刻显得阳刚十足,霸气侧漏。魏总管也看向严道行,以前瞅着极为讨厌的老狐狸,此刻竟是铮铮铁骨,正气凛然。两个老头遂有种惺惺相惜,相识恨晚之感。

    “咱家这就去取虎符,印信。严阁老在此等待,其余三位阁臣应当马上就到,此事非同小可,理应会同其余几位阁臣共商大事。咱家也会叫上太子殿下,当此危机时刻,储君也应勇担重任,主政梁国,度此危机。”

    “魏总管,老成持重,理应如此,你我分头行事。”

    严道行对着魏总管拱手一礼,眼神清明,无一丝高傲。

    “李太医,陛下交给你了,梁国社稷交给你了。”

    说完严道行和魏总管两人一起窜出了御书房,唯留一脸暴汗的李太医独自凌乱。

    “呸~~呸~~”秦牧玄吐出一嘴的沙尘,无奈地望了望高挂中天的烈日。

    “这特么是深秋?见鬼了。”

    使团车队自打早晨出发,一路急驰,一刻都未停歇。此刻烈日当头,阳光炙烤,热浪滚滚,加之官道上沙尘滚滚,车队中人人皆是难以忍受,疲惫不堪。

    秦牧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口中又满是沙砾尘土之感。

    娘的,不行,再不停歇,恐怕车队就要垮了。看着一望无际似是荒原般的周遭,秦牧玄心下也是凄然,只在奏章里听闻今岁旱情严重,没想到竟是如此光景。这一路之上不时能看到结伴而行,逃难的灾民,惨状不忍直视。

    秦牧玄有些同情赵钦了,这么大的国家,都压在他一人身上,一遇天灾**,都要向他这个天子伸手。哎~~帝王荣光只浮于表面,实则压力山大啊。

    “陈大人,是不是让车队停下休息一会儿?今日天气太热了。”秦牧玄打马凑到马车前,对着车帘说道。

    “方校尉啊,本官也知大伙辛苦,可你也看到了,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无遮无拦,烈日当头,岂是歇脚之地。在加把劲儿,大概往前十余里就到镇城的范围了,那里定有脚店茶肆,到了那里再歇也不迟啊。”

    秦牧玄闻言,抿了抿嘴,咽了口唾沫,只得应是。

    “兄弟们,寺卿大人说再往前数里就有脚店茶肆可供歇息,到地方我请客,想吃什么,尽管点!大伙儿再坚持一下。”秦牧玄冲着身后车队大喊鼓舞士气。

    “哦~~”“好~~”

    回应的有气无力,但众人的目光好歹坚定了许多,有了些干劲儿。

    车队继续烟尘滚滚地行驶着,速度似乎加快了许多。

    行出数里,眼见前方出现些疏绿,出现了些许山坡,路上的行人也多出不少,估计镇城应该离得不远了。

    眼见逃难的灾民越发多了起来,车队放慢了行进的速度,路边不时能看到横躺在地的灾民,也不知是死是活。

    沿路的树木很是突兀,树叶树皮皆不见踪影,只留光溜溜干裂的树干立在那里。连山坡也是光秃秃的,风一吹,沙尘漫卷。

    这才离京城多远,怎么已是这般光景。秦牧玄心中疑问重重,看着四周,不言不语,期间迎着路人或羡慕,或愤恨,或凄凉的目光,整个车队都在沉默中前行。

    “京师四营阻挡,灾民进不了京畿,只能朝周边各州分散。”

    身后传来了有些沙哑的女声。青阳婧璃见秦牧玄疑惑忧伤的神情,大概猜出这个家伙心中所想,于是与秦牧玄并辔而行,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混蛋~,这样灾民会累死在路上的。”秦牧玄知晓其中缘由,愤然骂出了声。

    怪不得在京畿附近见不到灾民,怪不得在定州交界处设置那么多关卡,秦牧玄想起刚进京时在冀州与京畿交界处碰到的关卡,本以为京畿四周戒备森严,现下看来各处却是在驱逐灾民,为着维持天朝体面,禁止灾民入京乞活。好啊~~好得很,秦牧玄牙关咬紧了一下,眼中怒火燃烧,杀机骤起。

    青阳婧璃被秦牧玄猛地大喝吓了一跳,她偏头审视秦牧玄冷淡森然的侧颜,这家伙一点情绪都收进眼睛里。

    她深深地皱起眉,低声道:“你吼什么,朝廷也没错,不让进京,但四营可是给灾民发粮食的。”

    秦牧玄喉间挤出一声冷笑,哂道:“怜悯吗,只是苟延残喘罢了,换个地方死而已。”

    “你~~”

    “我说错了吗?”秦牧玄拎着缰绳,扭头正视青阳婧璃,眼神凶厉,那双桃花眼也难掩滔天怒意。久经沙场的青阳婧璃竟也被镇住,说不出话来。

    看不分明。那眉目如画玩世不恭的容颜中却莫明透出几分将才的锐气与冷峻。

    青阳婧璃小声嘀咕着:“你凶什么~朝廷也是没法子,没粮食怎么办。祖母为此事也是整日忧愁,户部严大人想法子四处调粮,陛下更是夜不能寐。朝廷可没打算放弃自己的子民。”

    秦牧玄不再言语,默默地看着眼前盛世下掩藏的悲凉。

    “大人,前面有旗幡,是酒店。”

    “太好了,我要喝十碗酒解渴。在切十斤肉。”

    “我要先喝茶,再喝酒,还要下酒菜。”

    ......

    一众护卫高声大喊。

    老天爷开开眼,开开眼~~,看看世间疾苦,怜悯众生苦难。老天爷开开眼,开开眼~~,哪怕只看一眼,哪怕只撒一滴泪,滋润大地,万物复苏。

    路边一个干瘦的老者,抱着奄奄一息的孩童,悠悠唱着凄婉的悲歌。